不是不痛,只是将那痛楚藏入刻骨深处,便察觉不出丝毫。
她握住寄遥剑柄,如同被剥去脊骨,缓缓跪倒在地上,失声哭泣。
那撕心的哭声被风吹树响之声藏了起来,风儿呼啸着将其带入青天,撕碎了开来,再婉转而下,留在了空州山中。
今日晴天正好,溪涯在茶馆在摆好摊子,却见茶馆的小伙计扛着个甚长的木棍过来,冲她腼腆一笑,将那木棍撑在她的身侧,一打开,竟是一把油纸伞。
“我们先生说今日热得很,姑娘身娇体贵,莫要晒坏了才是。”
溪涯冲他温和一笑,取出几个铜板递给他,道:“替我谢谢你们先生,这些个钱你拿去买糖吃吧。”
“多谢姑娘。”小伙计许是没想到自己还能得几个铜板,激动地红了脸,听到店内有人叫茶,便与溪涯道了别,跑着进店去了。
今日果真是热,溪涯摆好摊子,坐在桌边等了许久,却也不见人来,街上往来的人也甚少,到了正午,烈阳晒得黄土地热的烫脚,街上已无有人再走动,溪涯守在摊子里边,捧着一本医术仔细看着。
小伙计又跑了出来,这次是给溪涯递了一壶消暑茶,没过一会儿又跑了出来,端出一盘小点心。
溪涯与他道谢,将茶点钱塞进他手里,让他拿给店家,却不想他执意不收,一把放在桌上就转头跑了,似乎还怕溪涯追上来给钱。
过了最炎热的正午,到了午后,溪涯才堪堪接诊了不过三个病人。
看来今日城中百姓都在家里避暑,溪涯心中暗暗想着,眼看也到了收摊的时辰,便将银针收好,放进药箱里,将木凳木桌油纸伞还给了店家,顺手还将今日的茶点钱放在了柜台上,这便缓步而去。
一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与她擦肩而过,她并未在意,仍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却不想才行了几步,便听身后传来呼唤。
“姑娘留步,哎呦,姑娘……留,留步啊。”
她顿了步子,疑惑回头去看,只见适才与她擦肩而过那人正气喘吁吁地追赶她而来,行到她面前,喘着粗气给她行了一礼,缓了好几下,才道:“幸好追上姑娘了,不然回去可有我的苦头吃了。”
溪涯不解,问他:“你寻我何事?”
提起这个,那人的面色就白了,直哭丧着声音道:“姑娘快随我去看看吧,我们家小姐不好了!”
他说的危急,一副要落下泪来的模样,溪涯也就只当他家小姐得了急症,便顾不得多问,随他一并去了。
他们到的是城中一家富商府邸,那人是这家的管家。
管家来不及擦去满头的汗,就呼唤家丁开了正门,恭恭敬敬地请溪涯进去,过了回廊,行过正厅,到了后院。
他们停在在一处偏院之中,院外满是人,好似满府的家丁丫鬟都挤在这里了。还未等溪涯开口问什么,便听到院内传来男子责骂的声响,和着妇人幽幽的哭声,溪涯心头一凛,只想自己莫不是来迟了,这便连忙踏步进去。
院中有一小厮跪在地上,面前站一丰神俊朗、身材略有几分发福的中年人,正满面怒色,大声呵斥他什么。
在一旁的石桌旁,坐着一风姿绰约的妇人,正拿袖子掩面而泣,溪涯进来时,两人齐齐停了动作,抬眼望向了她,而后转瞬大喜。
那男子大步大步过来,面上怔仲,先对溪涯一拜,问道:“可是封神医?”
溪涯愣上片刻,才道:“我是姓封,不过神医二字担不起,不知……令府小姐可还好?”
“不好。”那妇人哭哭啼啼地凑上来,拉着溪涯的袖子哭得不能自已,“小女已足足两日不进水米,如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呜呜……”
“不进水米?因何?”溪涯勉力掺住她,抬头问那男子。
男子叹了一口气,直道:“都怪府上小厮不知分寸,小女本就体弱,还偷偷带她上街去玩耍,自前日回来之后,便痴呆起来了,也不思水,也不思食,甚不愿开口说话,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治不好,现儿听说封神医医术高超,便想让您来给小女看看。”
溪涯却是无奈,这听起来怎都像是思春了,不像是病,便问他道:“不知令千金外出玩耍,可遇到过什么俊秀书生,翩翩公子?”
那老爷的脸一瞬发青发白,转身踹了小厮一脚,“先生问话,你怎不答?”
小厮呜呜咽咽哭着,闻言连忙道:“未曾,小姐就上街去逛了一逛,未曾遇到谁家公子,也没遇到什么书生。”
不是思春?那时为何?溪涯便道:“可否允我进去看看令千金?”
“自是可以,先生请进。”那老爷连忙领她到一处屋旁,替她开了门。
溪涯踏步进去,只闻一阵悠悠冷梅香飘缠而来,令她心神微震,只觉熟悉异常。
第一百零八章
屋内昏暗,似是紧闭了好几日的门窗,不见丝毫光亮,溪涯适应良久才能从中视物,外屋里并未见到人,有一丫鬟随她一并进来,轻声唤她与自己往里屋去。
进去里屋,便听到有一人悠悠开口,声线柔和,却带着几分威严,“我不是说过不许让人进来。”
丫鬟瑟缩一下,连忙开口解释,“老爷为小姐请了大夫过来,替您看看身子。”
“我甚好,不必了。”那小姐躺在床帐里边,人不露面,只有声音传了几分出来,却是气虚声弱,恹恹无力。
丫鬟进退两难,只苦心劝她,“小姐,便让这大夫给您看看吧,您已许久未进食,老爷夫人都心忧您,夫人日夜以泪洗面,老爷也顾不上家中生意,小姐纵是不在乎自个,也为他们想想啊。”
从床帐里传出一道轻声叹息,“我便道我无事,不过有些事情要想想罢了,你出去转告……老爷夫人,有劳他们挂心了。”
“听声音,姑娘并不像无事的样子。”溪涯将药箱放下,略望一眼床帐,出声道:“你已两日未进水米,现儿不过说上两句话都喘的厉害,想必身子已虚弱极了。”
见那小姐不回话,她便又道:“你如若不是一心求死,那便只是因些小事情与自个过不去,只是……何必要为难于自家父母,你若出了问题,要让他们如何过活?”
床帐中那人闻及此陌生声音,便未回话,只有些悉悉索索地声响传出来,半晌她才又开了口,语调之中却带着几分好奇,“你是大夫?女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女子行医。”
溪涯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不仅是女大夫,还是个医术高超的女大夫……我与你把脉,你若是介意,便丝诊也可。”
那小姐闻言却不回答,只在帐中微微动了下身子,开口之言却是赶那丫鬟出去,丫鬟不敢驳她,连忙跑出去了。
屋中只余她们二人,那小姐微乎其微地叹了声气,再出声时,语调中带上一抹幽怨,“先生可知我是为何而生出了愁绪?”
“不知。”见她开口,溪涯就停下手中动作,等她继续说下去,“愿洗耳恭听。”
“小女今虚岁十五,以往的日子都安居家中,未曾见过外人,故而对府外世界也颇好奇,前几日,家中小厮耐不住我的哀求,带我上街玩耍,却不想在逛街市的时候,偶然瞥见一人,自此……再难收心。”
这么说来还是动了春心,溪涯又问:“既如此,何不与家翁相告,是何家的公子,让家翁替你商定这事,若你与他都有情意,不是皆大欢喜?”
“不可,若让老爷知道,怕是要背过气去。”小姐惆怅万分,唉声叹气。
溪涯细细思量,倒也有这般可能,毕竟现儿世上独推崇一个女子矜持,自家女儿出一趟门就动了春心,那老爷保不准真会背过气去。
知晓病因,现儿只差个解决的法子,溪涯觉着不能让这个思春的姑娘砸了自己的招牌,便多嘴问上一句,“不知……我可否帮姑娘些什么?”
“先生愿意帮我?”那女子声音一瞬明媚起来,好似欣喜极了。
“若能相助,何乐而不为。”
“那我便如实相告,先生可莫要惊怕,那日我在街上,见着了一……白衣女子,自那时起心中起了几分莫名情动,直到今日仍是难以消解。”
溪涯的嘴角僵了住,半晌未能开口。
那小姐慌乱起来,带着哭腔发问:“怎?先生不愿帮我了?”
“帮,自然帮……”溪涯温吞地道,“不过我有个法子,能让你忘了这情动之感,想必比你告知家翁要容易的多,你不若选前者?”
那小姐却是哭啼起来,“如若不能如愿,倒不如就此饿死算了。”
何至于这般想不开,溪涯耐心劝解,“你且想想,如若你心悦那人已经成亲了,就算你与家翁坦白也无济于事,况且……你也不知她是何家姑娘不是?”
“先生可成亲了否?”那小姐闻言却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未曾。”
“我方才知晓,我心悦那人并未成亲,先生可还愿帮我?”
“你是何意?”溪涯的心中咯噔一下,不由退了两步。
那小姐欲语还休,声带柔情,“我在街上望见先生,一眼倾心,那次之后再难忘却,思恋成疾,茶不思饭不想,才拖病了身体,可哪曾想,爹爹竟请了先生为我治病,这不正是有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