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能力,赵寄当初可是在王阳战败后拖延住窦骁,为龙渊关布防争取了时间;论身份,赵寄是刘玄心腹中的心腹,刘玄当然要栽培他。
如此一来韩昭的计划又往前一步,等赵寄此战大捷、名震天下,他便会安排赵寄与刘赐的相认,他要让赵寄在天下人的注目下以绝对漂亮的姿态回归翌朝皇室族谱。
这不仅是为了痛快,也是为了让赵寄在继承刘赐的权位一事上有更多的筹码。
然而就在事情敲定的三天后的清晨,一个人来到了廷尉衙门前。
他是趁着夜色来的,穿着浆洗得发白的儒衫,拿着一根绳子与一张木凳。
他将木凳放在横梁下,站上去,将绳子绕过横梁,打了个结实的结,然后把自己的头套进绳圈里,踢到了凳子。
他抽搐了两下,然后没了动静。
凉州已经开始降温,寒凉的风席卷着枯叶而来,将房梁上吊着的尸体吹得轻轻晃动,左、右、左……
而一角布帛随着尸体的轻晃,从他的右拳里垂下,在风中翻动,隐约露出一字:“昭”。
“啊!”一声惊恐的叫声划破了凉州的倾城。
来开门的仆人被吓得跌倒在地,面色如纸,他双腿颤颤,指着尸体,哆嗦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闻声赶来的衙役看到眼前之景也脸色一变,一个胆大的注意到尸体手中的东西,缓缓靠上前,小心地抓着一角,将其抽了出来。
这是一张血书,才展开便传来一股血腥味。
随着内容展现,衙役的脸色也慢慢变化,从嫌弃到瞪大双眼,最后大惊失色。
还没看完他便拿着血书,迅速朝廷尉的府邸奔去。
天刚大明,凉州的所有司法官便聚集到了廷尉衙门,一起来的还有丞相宋业、御史大夫景修,三公之中除了驻守龙渊峡谷的太尉宇文循竟到齐了。
众人逐一阅览过血书,开始发表意见。
有人表示:“一封血书,真假尚不可知,此事还待详查。”
廷尉拿着血书琢磨起来,宋业见之问道:“廷尉有何见解?”
廷尉没有发表意见,只说:“有些事情我还要查证一下”
景修喝茶的手一顿,觉得事情更不妙了。
宋业沉吟片刻转头对景修道:“御史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理?”
景修放下茶杯幽幽道:“丞相秉公办理即可,问修做什么?修被指控与被告关系匪浅,怎么还好参与此事?”
宋业要的就是景修这句话:“何出此言?御史人品我是知道的。不过……此事御史避嫌也好,那本相就勉为其难主持此事了。”
说完他朝门外喊道:“来人,派人将韩昭拿来。”
然而等廷尉的人追到韩昭家的时候却发现此处空无一人,马匹与武器俱已不见,只有几株青梅树在冷风种轻晃枝叶。
此刻凉州城北三十里的地方,韩昭与赵寄相对而立。韩昭用枪指着赵寄,命令他:“动手。”
赵寄也拿着枪,但只横在身侧,毫无进攻的样子,他咬牙:“不,我不要。”
时间往前推一个时辰。
衙门前的动静很大,景修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并抢在丞相宋业之前得知了血书上的内容。
这是一封伸冤的血书,书上指控之人正是赵寄将军的师父、少主的先生之一,韩昭。
信上说韩昭是伪朝的爪牙,对伪帝忠心耿耿,为其做了无数的恶事,其中便包括杀害已经死掉的原告满门。
原告父亲曾是东都清流,颇有名望,但在伪帝篡权后因其不归顺伪帝便被伪帝派人杀害,韩昭正是其中一个刺客。
这些刺客都在右锁骨处纹有编号,很好辨认。
原告死里逃生,为了躲避追杀隐姓埋名十几年,后在战乱之下流离到凉州,不料竟会在此遇到仇人,更不料仇人竟然改名换姓,并在凉州有了不低的地位和声望,不但是赵寄将军的师父,更与御使大夫关系匪浅。
他自觉人微言轻,无力撼动仇人的位置,便只能以一条命来请求丞相替他做主。
死的这个人景修知道,是两年前移居凉州的一个文士,家世如他血书中所说,不但清白,更是名士之后。
这两年死者在凉州民间办学传书,不图金帛,只求传道,这使得他在民间很快聚集起不小的声望。
如今这样一个得民心之人以命来控告韩昭,还明里暗里暗示韩昭是伪朝细作。
无论朝堂,还是民心,这件事都不可能被轻轻揭过。
此时凉州正在敏感时期,少主正要对外用兵,便爆出一个与权利中央关系紧密的人物身份不干净。
其曾作恶多端之余更令人紧张的是韩昭可能是伪朝细作。
而写血书之人他指名道姓要宋业来管这案子,还附带着给景修扣了一顶“与细作关系匪浅”的帽子,目的也一目了然。
他要绕开可能给韩昭脱罪的人,将这把刀递给景修、赵寄,甚至是刘玄的对手:宋家。
如今赵寄刚被任命为车骑将军,便有人指控他的师父是杀人凶手、伪朝细作,这是要动韩昭吗?不,这是要把赵寄拉下马。
在得到消息的一瞬间,景修便明白了幕后之人的打算,只是一时想不到是谁策划了如此恶毒的计划。
若只有一封血书,景修尚且不惧。
但是,背后的黑手会这么费尽心机编纂一个轻易能遮掩过去的故事吗?
只怕还有后手等着他们,将韩昭打得不能翻身。
最坏的可能是韩昭身份本就不干净,如此一来,越查越黑,届时韩昭与赵寄都会无法翻身。
赵寄若倒了,那么少主就等于断了一条手臂。
景修并不在意韩昭是否真的曾经是伪帝的鹰犬,只要现在不是就行。这样的乱世之中,谁没点不可告人的过去?
他只是有些恼恨韩昭没有尽早如实相告,以至于他们现在如此被动。
很快,景修有了决定,他拿起笔写了一封密信,叫来自己的亲信,命他立刻、亲手将这封书信交给韩昭。
写完密信后,景修估摸着丞相宋业也应该得到消息并看完那封血书了。
果然,还没等到半刻钟,丞相宋业便差人来请景修同去廷尉衙门。
这头,信已经送到韩昭手中,他已看拆阅完毕。
此时天还没亮,想来宋业那头也不过刚刚得知消息。
拿着信,韩昭的心沉到了谷底——终于来了吗?
写信之人韩昭并不认识,可能真的是十九的旧怨也可能只是编纂的脏水。
但无论怎样韩昭都不好说清,因为他身上的确不干净。
血书中还提到了编号,结合未断百川商队被屠一案,这案子不会被轻易揭过。
固然,从韩昭的角度看来这封血书中有太多经不起推敲的细节。
组织行事果断狠辣,暗卫杀人从不露真容、留身份,就算是有活口,也不可能知道他们是何方人士。
何况十九又因为入组织晚,武功差,而很少被交待任务,为何如今偏偏有个能认出十九的活口,还搬到了凉州,并在赵寄出兵前认出了他?
但这些都不能帮韩昭洗清嫌疑,这件事这里面没有组织的手笔韩昭名字倒过来写。
果然,组织不可能放过他,而且还在两年前,甚至更早便开始布局。如果是组织策划他们一定不会满足于扳倒一个韩昭或者赵寄,只他们更可能想的是借他动摇凉州。
不过韩昭也松了一口气,只要暗箭现出来了,哪怕它已经伤到了人也没关系,因为接下来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应对和还手,而不用怕什么时候突然从暗处窜出来一支箭。
景修的信不长,只是告诉韩昭发生了什么,剩下的交代很简单,他相信韩昭的清白,请他在府中安坐,一切都会打点妥当。
韩昭不信景修想说的只有这些,他问来送信的人:“景先生没有说其他的。”
送信的人沉沉看了韩昭半晌,应了一个字:“有。”
清白?带着一个皇族遗子逃窜西南并且现在还在被人追杀的刺客怎么可能清白?
景修并不相信韩昭的清白,写下的文字试探之意更多,他真正要说的全在送信之人的口述中。
听完景修的交待韩昭果断地下了决定,他烧了景修的信,口述回复与景修派来的人,并告知其文鸢的身份,让他将人带给景修。
原本韩昭还想从这个女人身上挖点组织的东西出来,却不料骤然出了如此变数。
只是,组织已经准备了这手棋给韩昭,那么派文鸢来的意图又是什么?韩昭生出这样一个疑惑,却没时间细究。
韩昭知晓景修会从文鸢身上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但现在也顾不上计较这些了。
他还苦中作乐地想,若换景修来,或许便能找出这个女人的意图了。
与景修交接完,韩昭换了一身衣服,拿上自己的枪,随后叫来了赵寄。
然后他让满心茫然的赵寄也去换好衣服,带上武器,准备好后去北城门外找他,说完先行一步。
在韩昭与赵寄一前一后出城后不久,丞相封锁城门的命令传来。
刚开门就要关门,入城出城的人除了有意见之余,更多地是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他们自身会不会有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