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听我一言。”
正想着,与他同行的官员对众人道:“堤坝只是一时,还是迁居吧!我定替你们安置好住处,那儿土地肥,也没有风沙水患!”
“噫!咱们生在此地,长在此地,怎能说离就离?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啊!”
“是啊,您见这水不是都挡住了么!”
“有道理!”
“对啊!”
“……”
他听着七嘴八舌,挥手示意道:“诸位,罗知州说得对。”
一个老者道:“可殿下,咱们不能走呀!”
壮年附和:“可不,离了根我老牛还是人?”
更有人高呼:“您建的堤坝定能挡住水患!”
闻言,杨封哑然,动迁虽麻烦,但要看长远好处却更大。
见民众如此,他多多少少了解,也难怪历代知州与当地官员处理不下这带患事。
之后的几个月,他仍在劝说居民,甚至挨家挨户上门,但搬迁者少之又少。
这几个月,雨水连连,天空更是低沉昏黄,就如那江水的颜色。
杨封不禁仰天,只觉浑身疲惫酸疼,整个人如行尸游魂一般。
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驿站,他倒在床榻上。
累,太累了。
自到此地后,他从不未好好休息过,而他也曾想:也许…堤坝真能挡下下一次水患……
想着,他捱不住困意睡去。
“不好了!不好了!”
不知多久,屋内忽然穿了侍从惊呼。
“怎了!?”
杨封惊醒,爬起身披上披风,问道:“你快与我道来!”
侍从两眼通红道:“不好了,决堤了!决堤了!”
“怎会……”
杨封听罢眼前一黑,趔趄退后几步险些摔倒。
侍从抹了把泪,劝道:“您要稳住啊!”
“我要去看看!我要去看看!”
杨封颤声,他早已听不见侍从的话,只差要连滚带爬赶去。
这一路,越走越泥泞缠脚,雨更是如豆大,他踉踉跄跄快赶到附近,却被追来的官员与随从们拉住。但自始至终,杨封的双目却望着前方,只见沙江之水早已淹没村庄小镇。
他身子冰凉,霎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直直跪倒在黄泥中,雨水冰凉刺人,泪却滚烫无比。
“所以您错了。”
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他蓦然回首,已是身处另一个画面了。
只见华服少年冷漠地看着他,嘲讽道:“你以为你仁爱?不,你这是软弱。你并非无力,而是不懂权。就好比你分明站在高处,却要滚入尘泥中。原本,这件事你只需发号施令,或是斩杀一反抗的刁民,再不济以抗旨收押,那局面就会截然不同。
可你怕,你怕损了你的名声。敢问世上哪里有这等好事?你想做的是善人,而非高上者!故此,他们正是欺你软弱呀!这便是你的弱处!你不懂驾驭,故此便被反噬了。
你以为旁人怎都不愿管此事?因为他们就是在等你啊!”
话落,少年哈哈大笑起来。
他心中毛骨悚然,呼吸发窒,转身时被一股巨力扯远。
“我不是!”
杨封蓦地睁开眼,额上直冒冷汗,他呆立半晌,心底郁闷又疼痛。
“风彦殿下。”
忽然,有人唤了一句。
他心下一惊,扭头一看原来是白棠与秋颜宁。
醒悟
“你们知道了。”
风彦窘迫一笑,发觉祝治等人也在, 她披上衣问道:“不知诸位前来是……”
白棠笑道:“你睡糊涂啦, 天已经亮了。”
“是亮了。”
风彦望向窗外, 他心底满是忧愁。但只要想到回京他便惶恐。自当年失误后, 他敢再涉及朝政之事, 更不敢见父王母后。
“王兄一时兴起,可是要百姓做陪葬啊。”
风彦耳畔仿佛又传来当年的嘲讽, 他甩了甩头,清醒后才从床榻上站立起来。
“您没事吧。”
崔远刑突然开口道, 这人与风彦关系近, 但一向沉默寡言,若不讲话, 旁人一时还注意不到他。
风彦道:“无事。”
我看问题大着呢!
白棠暗道一句,随众人出了下楼。要说仙中不愧是第二都,能有如此繁华, 主要是物贵,酒楼也坑人, 不过是一碗青葱小面, 也比别地贵了个几倍。那碗面说好听些清淡,说难听就是清汤寡水, 食之无味,面硬如嚼蜡。
直到离了酒楼,她心底还不停犯嘀咕。
“姐姐觉得那面好吃吗?”
白棠不禁问。
“尚可。”
秋颜宁轻笑,摸了摸她的头。其实重活一世, 她对于吃穿早已不再不讲究。
当年馊饭和沙子,再不济生吃草饮蛇血,那时没人会待一个被废的罪人好。在她看来,再好于再差并无区别,入嘴都是一个味,但她确实爱的白棠做的吃食。
不等白棠再道,就见秋颜宁又道:“我觉得小棠手艺最好。”
她顿时没了抱怨,嘴上嘟囔道:“你又打趣我!”
不过只是一瞬,她又想起方才,便低声问道:“姐姐为何要我引出杨大哥的梦魇?”
昨夜那梦自然不是巧合。她虽实力尚浅,但好在风彦只是凡人,再加心境脆弱,要引出风彦的梦还是容易。
秋颜宁叹道:“此事对他重创极大,可若因此少了位心为黎民的贤人,那未免太可惜了。”
白棠点头道:“他当前之状,怕正是某些人所盼。”
她不懂那些朝中弄权者与阴谋者,却还是知道这个道理。昨日听人提起,对央国王室多少有了几分了解。此次若是争位,风彦无疑优势最大。且不说出生正统,是顺位第一人,就说其母更是出生贵族集团,同为八支之一,背后势利极大,在朝中又有许多娘家人。
如此优势,可好巧不巧,风彦偏偏折在治水一事上,心神受挫无心争位不说,更怕回京。
秋颜宁又道:“不过,风彦并非为王位首选。”
白棠接下话茬,问:“这是为何?”
秋颜宁道:“他心性不坚,仁善执著却不适合为君,再加他太在意旁人所想,央国诺大,往后何止治水一时?还有他那帮兄弟,与外国虎视眈眈,种种事件他如何摆凭?”
“若有一世人皆反他离他而去,他又会如何?”秋颜宁问。当年的她,处境可远风彦更难堪。
苟活十几年是为何?为了那份虚无缥缈的亲缘,为了一个公道,为了白棠的一句话。
在白棠未死时,她无数想一死了之,但这丫头却道:若死了,您便什么没了。
死了,什么也没了。
她为了这句话,捱了十几年。
“白秋姑娘所言有理。”
忽在这时,张之寅走进马车。
他一脸惭愧道:“可惜殿下他……我愧为人师啊。”
秋颜宁眼底讶意转瞬即逝,她竟忘了风彦之师:张施。
传闻张施号名极多,想来张之寅便是其中之一。此人心正直,但主张礼道与平爱,作派也是谦卑礼让又温缓,此法却真断然劝不住风彦。
想着,白棠却回礼道:“您何不激他一下?”
张之寅恨铁不成钢,气道:“哪里没激过,可奈何他……之后我便不提了。”
秋颜宁道:“您是师,再激与他而言不过是教,可要是换作旁人——”
张之寅明了,捋了捋胡须道:“我懂我懂。”
一时几人心照不宣,只是互望一笑。
此时,尚不知情的风彦还在恍惚中,不知众人早已商议好……
“且慢。”
行至日暮,他发觉不对,勒马对众人道:“这不是往京的路。”
祝治闻言摆手:“嗨,您往前走就是了。”
风彦皱眉,但见众人如常,便继续驭马往前,可不等他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落魄村庄。此地位东北与西北交界,更是沙江流过之处。
“这是何意?”
风彦心一紧,握紧缰绳回首望向众人。
苏宴道:“殿下可敢面对这沙江?”
风彦吸了口气,正色道:“有何不敢?”
这次唤祝治问:“您真敢?”
“您敢吗?”
“当真?”
“莫不是骗咱们?”
一句句质问犹如魔音,又似刀剜在风彦心上,他不禁后退,回首看着滚滚怒江。
只看了一眼,他便尖叫一声,吓得从马上摔了下来。
他看见了!
他看见沙江中满是浮尸翻涌,他们嘴中还在咒骂自己,而那一张张面孔他太熟悉。不等他反应,电闪雷鸣后暴雨倾盆而来。
与此同时,马车中秋颜宁点燃符纸后,取出瞬地莲。
风彦被雷声惊到,惊恐仰天。
余有平上前劝道:“殿下,往事已去你何必在介怀?”
风彦浑身寒颤道:“怎能不介怀?你曾想当年水患淹死多少人?”
张之寅叹道:“人既已死,旧事难改,您耿耿于怀又有何用?”
风彦又道:“即便不耿耿于怀,如今的我又能做什么?”
“不,你能!”
秋颜宁走下马车,对风彦冷声道:“你能,可你偏偏不思进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