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丙这话是打趣,却有些感慨,又道:“明日你们就该离去了,该到试剑之时了。”
闻言,白棠看向戚念。
这倒霉孩子这半月可是吃了不少苦,白天与余有平对剑,夜里还要受孟丙教导,手掌的皮磨掉了几层,还没长新又掉几层,手也常折,脚也肿,伤了都是藏着,待到夜里时她与秋颜宁替他治疗。若不是修行,再加吃的是灵物仙茶,用的是灵药,否则以这样的年纪,如此强力的训练折腾怕是早废了。
不过这小子也倔,为了与她们同行,再伤再疼也不哭不喊,原先提重剑还提不动打转转,如今已知如何运用修为,手持双剑武出招式。
秋颜宁觉得戚念像狼,可她却觉得这倒霉孩子像小野疯狗,逮着谁就死咬着不放,又倔又能吃苦。
“来。”
戚念吸气,抬步走向那剑。
随即诸多符纸附着,孟丙道:“我已压下赤鸿九成威力。”
即便如此,那赤鸿剑依旧暴怒,欲要挣脱长长的锁链。白棠目不转睛,秋颜宁更是握紧瞬地莲,以防意外。
戚念握住赤鸿,一股热烟顿时从手中升起,灼热蔓延整个手臂。那剑在他手中挣扎得厉害,震得他手指发麻,他却咬着唇,一声不吭,额间满是大汗。
白棠深深蹙眉,她岂会不明白那种灼烧之痛?平日她嘴上嫌这倒霉孩子,作派也强硬,但她这人要真心待了人,那必定会心软。
“小棠,此时只能靠他。”
秋颜宁提醒道。
“我晓得。”
她叹道,缓缓退后一步。
只见赤鸿剑颤抖飞动,一个转弯将戚念手臂整个险些反折断,热流点燃了一截头发。毕竟,要驯服千年有灵的剑实在太难,即便压下九成。若是长到少年,想来还会容易一些,但奈何戚念还年幼。
但自始至终,他始终未松手,只是咬牙转回手,赤鸿剑越是挣扎,他就越发力要控制。
忽然,只听一声脆响。
白棠扶额,秋颜宁则忧眉,二人听惯这声,知是戚念骨头又折了。
戚念吼叫一声,并非是因为痛,那软绵绵折断的手握住赤鸿,手中缝隙间热血溢出,滑落至在剑身时又滚烫蒸发。
他蓝瞳中迸发出野性,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手,双手紧紧握住赤鸿,唇上鲜血混合汗水滴下。
变事
旋即。
戚念一咬牙,制住赤鸿, 将剑刃嵌入石砖中。只听墓中回荡“铮”的一声嗡鸣, 石砖被灼烧到发红, 也不知是赤鸿炽热, 还是石料特殊, 不过一瞬那石砖竟开始软融。
不等白棠稍微松口气,赤鸿又就是折腾, 拖拽戚念飞降四窜。
见此情景,白棠动了动唇欲劝倒霉孩子放弃, 但等她上前几步却又止步。此事既然是他的选择, 在他未气馁放手之前,那她又凭何叫别人放弃?况且——
白棠望着赤鸿剑。
况且。这桀骜之剑比起开始时, 局势已有所好转。
这段日子相处,她知这他其实会些武学,也早已摸清了这倒霉孩子的脾性。就拿与余有平、苏宴对剑说起, 打趣他手腕僵木只知刺剑,但这小子虽未作答, 实则是记下了几人的招式, 夜里独自在一处苦练钻研。
真是小小年纪脾气臭,性子又倔又不服输!
“十三!”
白棠唤了一声。
“我能!我能……”
戚念嘴中不断重复道, 似是在回答。
他吸了口气,回望秋颜宁与白棠,意识变得恍恍惚惚,眼前仿佛重现在戚家时。
当年, 十四弟说要毒哑他,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讲过话。其实,他懂武学皮毛,他小心翼翼偷学怕被人发觉,但无论多艰苦,他自始至终从未想过放弃。
那时候,他是望有一日如五哥那般,成为一名央国将士,如此一来便可吃饱不会挨下人的打。
而自离了戚家,他仍想要变强。
秋颜宁比五哥比所有人都强,他也像她一样独当一面。
他也知赤鸿是好剑,明白白棠二人待他好。但他贪心,哪一样都不想舍弃,他怕这二人如戚成尚一样骗他。
他能,他一定——
戚念心中默念,浑身汗如淋雨,但心下更坚定。他将赤鸿剑刺入石壁,随即那剑刃在石壁上拖拽出一道极深的划痕。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已连剑柄传来的灼烧也浑然不觉。
“下!”
只见戚念忽然高呼一声,迫使自己清醒一些,小小的身躯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一股力,反手将赤鸿剑稳稳当当握在手中。随着赤鸿剑嗡鸣一声,剑气四荡震开墓中无数刀剑,之后它便不再挣扎了。
“成了。”
秋颜宁这才释然松了口气。难以想象,这孩子竟真制住了这千年古剑。
白棠也跟着放松了心神,对滞住的戚念喊道:“你个死小子愣着做甚?还不快过来!”
然戚念依旧微愣,热汗滑入眼眶,随着热泪划过脸颊,他抿紧嘴唇,缓过来时向二人举起赤鸿剑。
随即,却“噗通”一声倒地昏厥。
原本白棠还受其感染,但激动之情瞬时便被掐灭,即便这倒霉孩子再坚定,却仍是在伤自己。
她上前几步,问道:“姐姐,他情况如何?”
秋颜宁查探着戚念的伤势,见他手中紧握赤鸿剑,不禁摇摇头道:“力竭虚弱,赤鸿剑至阳炽烈故心肺中了火伤,至于烫伤与手,有灵药与瞬地莲在,只需修养半月便好了。”
“那就好。”
白棠点点头,方才还为这凄凄惨惨的霉孩子担忧,不过一想园中仙草灵材遍地都是,便放宽了心。
“好好好!不枉我这半月栽培,此子果然韧性了得。”
这是,先前一言不发的孟丙开口,满是欣慰。
说罢,他又道:“我也该去了。”
“我这残识尚存的修为已替赤鸿设下九重印,虽不见赤鸿重见大显之时,但幸得传人……我也无憾了。”
孟丙只是感叹,而非遗憾。
“前辈有心了。”秋颜宁也叹。
虽已控制赤鸿,但赤鸿终归桀骜难训,且威力巨大。现今戚念年幼修为尚浅,心智不熟,若操控赤鸿,只怕到时不仅脱力虚竭而亡,还会误伤凡人。而设下九重印,无异于是双重保障。
孟丙突然又道:“我依稀记得换作乌乙山的地方有五处。”
“敢问是哪五处?”
秋颜宁与白棠心中惊喜,这半月里二人不知看了多少遍地图,对此早已记熟。
秋颜宁眨眼便以剑绘下东秘大陆地图。待画好图,她问道:“望前辈指明。”
“就是这五处,若论具体在何处我就记不清了。”
孟丙挪动碎石,在朝国最北、央国东部、豫国最南部、沧国东部、周国西侧各放置一块。白棠生怕出错,又忙返回取来纸笔记下。
秋颜宁感激道:“多谢前辈。”
孟丙淡淡道:“不必谢我,后辈好自为之。全当是历练莫要急躁,要知天地,机缘到时道路自然显,切记。”
话落,气息散。
这老头平日最不爱跪或拜,常道尊辈就好,至于跪拜行礼,他既非天地,又非君、亲、师,受不起这样的礼数。
二人互望,眼中无不流露出几分敬意,都未作拜。
白棠神色复杂,她合上眼,倒不是失落,而是感慨。秋颜宁又何尝不是?不知从何时起,至此她见了许多离别,如兑昌君、李三晴、秋家、风辛夫妇、再是这位萍水相逢的孟前辈。
不可否认,她这一路的顺风顺水,遇见的是良师与善鬼,瞬地莲也好,或是常祀洞府与这秘园。
感慨只是一瞬,白棠问:“如今我们该如何安排?”
秋颜宁却道:“只怕顾不上变化,穿过这山脉,我们就到央国东部了。”
白棠点头,她知秋颜宁所想,看来是要在央国东部仔细寻一番,假使央国这座乌乙山要正是她们所寻,那就最好不过了……
……
翌日,辰时。
众人天未亮时就离了此地,白棠与秋颜宁早在张之寅等人之前就已将一些珍品仙草灵果与植种收入乾坤袋中。
马车中,戚念从梦中惊醒。
他望向二人,嗓眼微哑问:“我,做到了?”
“对对对,你做到了。”
白棠暗翻白眼,这倒霉孩子一觉醒来竟不是担心伤痛,而是问赤鸿剑一事。
“戚念。”
这是她一会叫戚念真名。
戚念顿时坐正身子,白棠正色道:“我知你是想与我们同行,但你昨夜行举实在是太鲁莽。”
戚念无辜,躲开眼又望秋颜宁。
秋颜宁比她悦色许多,语重心长道:“你啊,与我弟一样。他做事也不计后果,若赤鸿剑破开符印震断你的经脉根骨,你可曾想过后果?”
戚念表情怔怔,仔细一回想,不禁后怕,微微收紧拳。
但,他即便是错,可听不到二人夸赞,反倒教导责备,心中难免委屈。
分明……他做到了。
“要死!你做甚么!手不要了?”
戚念心底还没冒委屈,就被白棠往脑袋上糊了一巴掌,不等反应,她便托腮望向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