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秋景铄这小子……她最不愿提及。
收神后,秋颜宁叹道:“你知她性子就不要再逗她好了。”
“好。”白棠一算,想来时机已到,便十分乖巧答应了。
她一推开门,就见宁若坐在院里石凳上,低头抱着装松鼠的盒子。宁若闻声看来,眼泪还“吧嗒”掉,眼又红又肿像兔子。
只看了一眼,宁若又低头,抹了把眼泪继续照顾松鼠。
这宁若不愧是小姐,心软天真又脆弱,简直与自己小姐以前有的一比。
白棠见状摇头,暗暗腹诽。心底倒真有些于心不忍,怪像自己狠心欺凌打骂了她。
莫说白棠咋舌,饶是秋颜宁见了也难信,宁若转变不过几年前后,却不想日后忍耐又凛然,气势顶天的杜若,她那巾帼不让须眉的嫂嫂现在竟这般。
不愧是四美之一,凛霜夫人教导果然非凡。
“去吧。”感慨之后,秋颜宁轻声道。
白棠应声,合上门上前走向宁若,道:“宁若姐姐你这是做甚?”
宁若不答,抹了抹眼,将头埋更低。
“你说便说了,我可没怪你。”白棠自顾坐下,喂了松鼠一些吃食。
“可,可,可……”宁若哭得一抽一抽,讲话结结巴巴。
白棠对此甚是头疼,却也只得安抚道:“你先别哭了。”
宁若点头,待她止住泪水镇定后,才道:“可是你刚刚……”
白棠小嘴一撅,撑起身子,“怎么?你说了我,还不准我开个玩笑呀?”
宁若稍怔,未等她心底的阴郁憋闷一扫而空,却听白棠继续道:“为何要哭?早知会如此,你理应有所准备,竟然因为丁点小事就哭。”
宁若彻底愣了,她不懂白棠为何突然与昨日不同了,分明容貌与语调依旧,气场却完全不同。不过转念一想,被人在背后肆意议论,当作话柄、诋毁污蔑,到头来还被身边人挑拨。与之相比,她这冷落待遇又算得什么?
“手上的伤上药了吗?”白棠问道。
宁若摇头,却问:“你不气吗?宁家现在有许多人在议论你。”
“嘴长别人身上我能如何?况且理她们做甚?我又不靠她们吃饭养活,难不成别人这样待你就大哭,就不活了?”白棠哂笑,想她在外荡了几年,还怕脸皮不厚?只要小姐不信,她才懒得搭理那帮人。
她语调一转,问道:“与小姐说的那番话,并非你所愿吧?”
宁若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暗了。望着这看似年龄极小的白棠,她眼中透着不可置信。
“要不,让我猜一猜?”白棠唇角扬起笑意。
“不必猜了。”宁若低头打断道,她垂下眼,灰暗的眼眸空洞,思绪在飘远。
她脑子转得迟缓,只得缓缓道:“我爹为外姓亲戚过继而来,算不,不,不上真正的宁家人,可,可多年来凭借处事在秋家旁支中挣得一席之位。若我是男儿,兴,兴许我父亲在族中地位可再升一阶,可我不是。所…以,留在颜宁小姐身边是个机会……”
白棠了然,于家族之事长听人谈论,多少了解一些。一旦自家小姐留下宁若,这才算得上真正有家族倚靠的大小姐,宁若便是心腹,为两家连接者,关系非凡。这一来,其宁若一家地位在族中自然也会随之高升。
尤其是若小姐与大族联姻,如此自立门户随之壮大,那她便是最早的一批家臣。可要是嫁给王室……那更是不得了了。
哼!想得倒美,真是卖得一手好女儿!白棠暗哼一声,此事背后没有宁若之父牵引,她打死都不信。
“但这并非我所愿。”宁若道。
她看向宁若,道:“宁若姐姐不怕我将此事告诉小姐?”
“说了也无妨,就当还回去。只要你说,颜,颜宁小姐定会信你。”宁若面露无奈道。
白棠见宁若丧气的模样,竟衍生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气。稍加一想,以宁若这性子,那手上的伤怕也是被打的,照她父之意唯命是从,即便成事不足,久了却也是个烦恼。
又思索了一阵,她托腮问道:“宁若姐姐,你知你像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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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要讲我不是。”宁若自嘲一笑,哑声道。
“不错, 我要说你。”
白棠也不顾她的情绪, 继续道:“你就是那提线的人形, 只得任人摆弄, 不对, 是更像屠宰的牛羊。什么叫愿?什么不愿?一切皆因你。你若是真不愿,稍微抵抗又怎会变不愿?凭一句‘非我所愿’就想搪塞躲避, 宁若姐姐未免太轻松。”
宁若瞳眼一缩,话语句句如针扎在心头, 一时不免又气又羞, 又极为委屈,胸腔起伏喘得厉害, 止不住泪水的双眼瞪向白棠,高声驳道:“你,你懂什么!我若能像你这等轻松, 便不是这样了?!”
“轻松?”
白棠倒也未生气,只是大声讽笑着宁若, “我是不懂你甘愿对我大吼大叫, 也不愿搏一搏,即便是不自量力, 哪怕折损,你要是有那勇气,我今日也就不会说你了。你要不试只会步步错下去!你说我轻松?可你又了解我几分?”
闻言,宁若哑然。却是如白棠所言, 她即便被打骂从未放抗过。
她呆呆望向白棠,想不到会被个小丫头说教,每一句皆是锥心挑明,像将她看得清清楚楚,连一点怯退都会被揪出。不知是出自心畏惧,还是孝道,她逆来顺受,如牛羊被宰杀时不知反抗,只会流泪哀鸣。
归根结底,是她怯懦。
白棠究竟是怎样的人?宁若不知,却隐约感觉她身世不圆满
“我是过激了。”宁若稍缓后,低声说了句。
“宁若姐姐,我愿你明白。”白棠一转语调,缓和老成。
宁若喃喃道:“我无路可走。”
白棠却道:“既然无路就自我挖出一条,天底下何处不是路?”
但过程极难。
作为一般女子,想要挣脱束缚太难,未嫁为父命母言行事,出嫁从夫所唤。女人不比男子,尤其是闺中小姐,离了家离了族就什么都不是了。如何生存?如何自保?
但,迈出这一步,往后的道路再苦也畅快的。
“道路?可即便做到了,又是为了什么?”宁若心下茫然,她自小便被灌输:生来矮人一等,光耀门楣需努力,务必发挥最大价值攀上高处云云。
价值,是她活了这十几年来的意义。
还能为了什么?为了自我,难不成还是为众生百姓?
白棠无奈暗翻白眼,嘴上却道:“傻姐姐,自然是因为你自己啊!”
“我?”
宁若豁然开朗,兴许是受其感染,蓄满水汽的眼眸不觉闪烁起光彩。她听命于父,从未有一件事是为自己。贪食、爱宠、好玩都不能不能……
十六七岁,正是长成人的年纪,哪愿只做个傀儡人形?她如临深渊,这时只要有一人愿鼓舞,愿伸手拉她一把,哪怕下一刻迈步会坠入万丈之下,粉身碎骨,她也要一试。
宁若虽柔,却也是安南女儿,骨子里同许多安南女子一般,存带着股倔烈劲儿。尤其是改名杜若后,最为明显。
屋内。秋颜宁倚靠在门旁,听二人一问一答不禁失笑。
……
又是一夏,小暑日。
安南地势矮,如盛野草乱木的巨盆。距来时已有四月,安南比平京还热,又潮又闷,叫人喘不过气。
“小棠是不是长高了?”
秋颜宁望着眼前愈发水灵白嫩的小丫头,不觉已由女童开始显现少女姿态,虽说这脸仍是圆圆稚气,身子有些瘦,整个人却比以往灵气了数倍。
她伸手摸了摸白棠头,不禁感叹一声。四个月里,她从未断过灵茶,却仍是无效。她常安慰自己,天下诺大人各不同,体质天赋亦是如此,水有水滴石穿之日,命道可改,体质为何不能。
“哪里长高了。”白棠一听长高,开心的不得了,心底美滋滋冒泡,面上却故作不信。
平日她只恨自己长的慢,有意观察身高。初到宁家时,她在与自己齐-全日空找找的松柏处刻了道痕迹,如今走过比那划痕高了一些。
“颜,颜宁小姐、白棠不热?”
宁若饮了口冰镇薄荷汤,抹了抹额间的汗水。这几个月,她早与二人关系熟络,再加白棠平日劝说,性子也稍有改善。宁若这人脸皮薄,不习惯叫人妹妹,加小字,起初还会叫白棠为白棠妹妹,熟了索性直呼姓名。
“热?”
白棠将头探出树荫外,头顶日轮如火炎,日光正足直晃眼,树叶晒得软塌塌,地上花草也早已蔫巴在地上。袖中青色小蛇冰凉,正安分缠踞在手腕,她外头在日晒处晒了一会,竟没冒丁点汗,也不觉着热。
“小姐您热吗?”
收身后,白棠反问秋颜宁。
秋颜宁浅笑,随意说道:“还好。”
“我去外头冰窖里端薄荷汤,竟看不到不见人影,结果原来是个个都跑到山眼旁避暑了。”白棠端起一盏薄荷汤,嘴中还絮絮叨叨。
宁家这山上有几个山眼,直冒冷风寒气,与冰窖连同,闲来无事天热时,个个都去那儿避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