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白棠能从高处俯瞰,便会发现诺大宁家山庄,也就她三儿坐院中悠然饮冰汤。
秋颜宁听罢笑而不语,暗道:看来碧心仙棠籽,与瞬地莲灵水有些用处。
那茶水为瞬地莲吸收灵脉水,后再以画有聚灵符纸的罐子存放。至于茶叶,从洞府赶回时,发觉溪边正长了株岭雾紫枝,便连根拔起带回了。
灵脉水、岭雾紫枝这两样东西泡茶最好不过。
白棠曾服用过碧心仙棠籽,每日又饮灵茶,不必多说。而宁若既为大嫂,为避免重蹈覆辙,便传她常祀记载的拳法。后又饮过灵茶,虽然依旧是凡人,可若常年习拳,定能胜世间一众习武凡人。
一杯冰水下肚,耳畔蝉鸣催困,白棠闲得慌,寻思着找事做,便向秋颜宁问道:“小姐,您还喝吗?”
秋颜宁答:“不必了。”
“那我将这些送回去了。”打了个哈欠,她收拾壶具、冰鉴果盘。
“颜宁小姐,有信!”
忽在这时,院外传来一声高呼。
三人闻声望去,只见一名年轻家仆跑进院来,汗流浃背,满额汗如豆大,面色热得涨红。
那家仆恭敬道:“是从平京秋府送来的,主母吩咐您看完往她屋里去一趟。”
“多谢。”
秋颜宁起身接过信展开,扫了眼内容,对白棠道:“明日我们该返回平京了。”
“莫不是有什么大事?”她与宁若互望,甚是不解。
宁若手一顿,起初还未反应过来,待缓过后不觉缓缓垂下眼眸,揪紧帕子,心中忐忑,对白棠二人万般不舍。
“下个月笄礼。”
秋颜宁表情未变,对此已有预料。蹙着眉,对此很是烦恼,笄礼过一次,她实在不愿再体验第二次。
“我怎么竟忘了!”
白棠恍然,不禁一敲头。定国女子笈礼皆是定在八月廿三,秋家身为名门,期间前一个月要受德教、习礼仪、练步、定制衣裙诸多诸多,待束发戴簪后皆要赶往青鸾神女大寺拜祭唱愿,由女祭祀授青羽,点心印。而贵族女有两簪,要赶往王宫,由王后为其再戴最后一簪,总之其中繁琐得很。
有些贵族小姐,礼服早两三年便开始定做了。
想到这,她不得不怨。二小姐的礼服许多年前就听人谈起,而自己小姐?笄礼拖到一年后也就罢了,礼服也没半点消息。
哼!她就没见过哪家贵族千金这么憋屈的!
“颜宁小姐。”
正腹诽,却宁若唤了一声。
秋颜宁道:“但说无妨。”
“我……想随你一同去平京。”宁若看向白棠,欲言又止道。
她虽厌恶父亲所指之路,可相处几月,却舍得白棠这唯一的玩伴,习惯了有人天天与她谈话,哪里还想变回以前,孤零零一人。
白棠睁大眼先是回望宁若,又看秋颜宁,她是舍不得宁若这丫头心中不免有些气。气得是宁若,她本以为这丫头眼看着要争气了,岂料结果又是一样听从父命!
秋颜宁表情依旧,轻轻摇头,抬眼后视线锐利,“这是你本意?宁若,你冲动了。我劝你还是细想一下为好。”
试问叫她如何答应?
且不说未来道路不同,若因此改了宁若与她兄长的姻缘,这可就不得了了。小小侍女与护国女将、凛霜夫人义女之间相差甚远,这怎么比得了?
“我……”
宁若不敢对视,欲答却难开口那的确并非她本意,她只是舍不得。
“你信我吗?宁若。”秋颜宁认真道。
宁若泫然欲泣,默默点了点头。
“我们会再见的。”秋颜宁道。
宁若这回不信了,抽泣道:“可我想与你们一起。”
“宁若姐姐你怎么又哭了?多大人还恋伴,往后我们又不是见不到!”白棠插了句嘴,她最见不得宁若哭哭啼啼,见了总叫人心软。
“小棠,先将东西送回去,待会你直接到外祖母住处就是了。”秋颜宁示意道。
“好。”
白棠应道,清楚秋颜宁的意思。她心知自家小姐铁了心不会留宁若,无奈只得端着东西去了。她不懂为何不留宁若,以自己小姐心软的性子照理应该留下才是,可偏偏出奇了。
行走
她从未见过秋颜宁拒绝过人,尤其是以前, 旁人随意一提, 回答便是:好、不碍事、嗯。
白棠虽好奇, 却不打算偷听, 几个月里她已被发现了好几回, 要是再被逮着就不好了。哼哼一声,她加快脚步, 送回盘壶,路上遇见几个年长的丫头也只是看一眼。
早已不似流言蜚语刚冒起议论, 从外路过瞧她异样。那日, 她与宁若谈话后,秋颜宁便领她去找宁老夫人, 再加宁家兄弟出面,查出造谣者一顿重罚,此事便再无人敢提。
待放好物件, 白棠直奔宁老夫人住处。
“宁若姐姐。”
到时,宁若候在外头。
她上前归位, 低低问了一句:“你们才到?”
“嗯。”宁若同样低应一声, 面上一如既往,并无过多表情, 见了她才稍稍扯出一抹笑,要不是微红的眼眶,还瞧不出是刚哭了。
白棠见状更困惑了,想不通秋颜宁究竟于这丫头说了什么, 虽看着仍有点失落,眸子却明亮闪烁,比起以往多了丝释然与坚定。
豁然开朗。
脑中先是冒出这个词,她挨近问:“宁主母唤小姐来是?”
环顾四周,不见其他人,怎么看这其中都像有什么秘密之事。
宁若悄悄道:“不知,兴许舍不得颜宁小姐。大夫人、二夫人她们都来了。”
舍不得何必支开人?哼!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丫头?
白棠对此以为不然,险些把想法吐出声来。她走近了些,坐在一处紫藤艾萝架下的凳子上。再加听力非凡,是能听见些里头的声响了。
屋内。
“信看过了?”
“看过了。”秋颜宁浅浅一笑。
宁老夫人坐着,眼透沧桑,苍老双眸倒影着少女的容颜,仿佛又回当年,女儿宁清重现眼前。
老夫人叹道:不想时间过得这么快……你今年应该是十六了,一般女子本该是十五。对此,你可怨过你父亲?”
秋颜宁不料老夫人会这么问,反应却仍是平淡,“不怨。总是要笄礼,何必在意早晚?不也又些女子是十六七才办么?”
她其实怨过,恨过。
怨父亲不重视;恨苏殷虚假,平日看着待她好,笄礼推迟却从不帮忙提及。
笄礼本该是一人,以她为主,可与秋颜华笄礼,到访者皆是为了二妹。至于她?她无异于陪衬,与之相比犹如尘埃。当年,这与她而言无意于羞辱。
而以如今看来,这类想法实在幼稚。
宁家大儿媳笑道:“你不懂这其中缘故。当年你母亲也是十六才笄礼,说什么麻烦还想再推,以后绝不让子女受这麻烦,要推迟一年。”
“原来如此。”秋颜宁笑了,脑中冒出一个正絮絮叨叨的少女。她这才想起大哥当初束发、冠礼也是推迟了些,可她当年心思不在此,只是怨恨,却从未关注过这些。
宁老夫人也笑,拉着她的手道:“你随我来。”
穿过屏风,秋颜宁眼见面前之物不禁愣了。原来,那雕花木施上正挂着华丽异常,绣样绝伦的八重衣,饰盒中正一只雕工极致,造型精巧的紫玉木槿花长簪。
她上前触碰这八重衣,细腻的触感仿佛又将她拉回当年笄礼。笄礼前后宁家人不曾出现,只是送来礼盒,自然是欣喜不已。
只可惜,她嫌这套色彩不红,又不愿穿苏殷定做的,不顾白棠劝说私下将其胡乱改加。例如将白烟云纹改成金红,又加长拖尾,点珠加花样诸如此类。
再仔细回想,成品实在俗不可耐,惨目忍睹。
其中有些布料她后来才知,极难织成,十几年方能织得如此长度,绣上后再挑线拆解,无异于毁衣。
宁家大儿媳望着八重衣,不禁感慨道:“布料与绣图自你出生前几年就开始准备了,不过自你来这儿才开始制衣,前几日才做好。”
这一算,光是成衣竟就花了四个月。
宁家二儿媳指着衣上一处,却道:“这上头有些绣样,是姐姐绣的,可惜……”
可她恰巧拆了那些绣案。
秋颜宁哑然。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心底却五味杂陈,假若母亲活时知道,以后她拆了自己的绣案,定是气得不行。
这究竟是什么衣裳?
屋外,白棠气得跺脚,心跟猫挠似的,只恨不能冲进屋里瞧一瞧。
“你想见一见你娘的画像吗?”
老夫人突然道。
秋颜宁闻言点头,道:“当然是想。”
话落,宁家三儿媳正从一处取出画卷,在秋颜宁面前展开。
画师功底极好,那画中人与如活了一般。只见画中宁清身穿雪白,挽雪青披帛,笑靥如花,神采奕奕。她托腮倚坐着,一只手捧书卷,羽黑的发丝细致分明,缀着簪花。
她的容颜与秋颜宁九分相似。
秋颜宁凝望画上的人,一时入神,这才明白宁家众人见她时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