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侧目,神色讥讽,干笑道:“我就是被人打死,也好过你丢人现眼,死了也不用你收——”
“蠢货。”
话未尽,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落在他脑门。
“你打我!”秋景铄颤怒不可遏。
”难不成我还打不得?平日我让你,还真没大没小了?“秋颜宁挽袖又一记耳光,只是这一巴掌极重,秋景铄险些踉跄栽倒。
她冷声道:“我再不济也是你姐。”
目视着倔强的少年郎,她眼神极寒,周身之气令人压闷,难以喘息。
这真是大姐吗?
秋景铄垂下眼,耳畔被一掌打得“嗡嗡”作响。他竟不敢对视那冰凉的目光,本想再胡搅蛮缠,可话到了嘴边,却难开口。
清水
秋颜宁见状,哂笑一笑。
她贬低道:“年纪轻轻就如此极端,你的傲气值几斤几两?你所谓的才华天赋又算什么?旁人夸你几句就自居第一?为人鲁莽,又不懂藏锋蔽芒。”
“你!”秋景铄猛然抬头。
许是从未听大姐说过这般刺耳的话,闻言只觉得心生羞耻。
想他自小被人夸,饶是柳狗也不得不自认输他,可如今他长处却被大姐贬了个一文不值!
他脾气暴发,低吼道:“轮不上你管!我……”
“嗯?”秋颜宁扬起手。
秋景铄见状立马闭嘴,忙捂住脸。
秋颜宁收回手,神色再次变回平淡,叹道:“我宁可是我丢人,而非有朝一日你真发蠢葬命。”
秋景铄依旧用扇捂着脸,心却一颤,秋颜宁话他是真听进去了……
“小棠,我们走吧。”
“是。”
白棠紧随其后,自始至终也不曾插话。
这是她头一次见小姐收敛了笑容,肃穆而意味深长,令她感到一阵后怕。直至多年后,再听秋颜宁提起,方知话中之意。
……
这天出府走至最西,一眼望去见翠色。
竹篁繁茂又挺拔,昂头一看是遮天蔽日。竹叶随风轻曳,其声“飒飒”。地上几撮新笋长覆着晨珠水露,十分脆嫩惹喜,可惜口感已老,非食用上选。
来时是初晨。环境幽僻,白雾氤氲环绕其中,雾气清新微凉,颇有几分仙意。
隐约间,深处传来一问一答。
“小姐以为这世上真有神仙?”
“不信,但这世上有人胜似神仙。”
再往前走,连心湖面,白雾罩中,沿着扶手石阶直通湖心,其有一座小亭独立,亭中赫然坐着两名少女。
白棠托腮问道:“那又是何等人物?”
“修士。”
秋颜宁摸了摸她的头,微微一笑道:“那些人懂得许多奇能异术,更能腾云驾雾、枯木逢春之术、搬山移湖、翻手是雨,覆手……”
“小姐又哄人,这些定是书里写的,我闻所未闻。”白棠娇嗔,打断道。
她早掐灭了该有的天真幻想,根本不信神与修士。
试想:倘若有事又修士,这世间干涸的、饥荒的、冤死的,还有那些凄惨的,他们为何不出手帮一把?
想着,她还嘀咕:“若这么厉害,岂不是要当王了?”
秋颜宁闻言,面露淡笑却未作答,也不置可否。
又是这样!
白棠瘪嘴,自弓馆之事后,她这几日越来越觉得秋颜宁做事奇怪。平日走哪儿,她就跟哪儿,原本以为还有闲暇听人八卦,可这倒好——
唉!
这一连几天都在连心湖。
白棠暗叹一气,连心湖听人传闻甚是惊悚。
三年前,这连心湖原来往人众多,附近百姓最爱夜间到此乘凉。学子爱在竹林作诗,幼童放水灯,又有些百姓钓鱼,划船摘莲子荷花,好一副怡然。
可就在三年前时突发一事。那天夜里月光皎皎,风也凉爽,众人到此乘凉,却闻一股恶臭。上前一看,映入眼帘的一幕却吓煞所有人,男女老少个个脸色发白,有甚者当场吓昏。
只见那湖面上浮起大大小小的肉块,亭中赫然吊着一具黏着几丝肉的女人骨架,一头长发披散随风荡,肝肠抛洒在满地。事后听人说那肉块足足有上千片。
这还不算,犯人至今不明,城内闹得沸沸扬扬,官府封地一年,不允进出,却招架不住有人偷偷潜入。那人跑再出来却疯了,嘴里神神叨叨不停,没过几天便猝死家中。
之后就有了闹鬼一说。
此处实在冷清,路上满是肥厚湿苔,青油发蓝一堆堆交叠,令一见作呕,原本好好风景,自从有了这恐怖的传闻不免就冷气了,谁听了都头皮发寒。
白棠虽不畏鬼怪,却也不免受气影响。
坐在连心湖亭中,冷风好似一双女人的手,轻轻蹭了过脸颊,叫她浑身不适。
可偏偏,她家小姐发神经硬要往此处凑,嘴上还有理道:此处环境清幽,比家中安静。
收回分散的注意,白棠又问:“小姐,我们明日也要来吗?”
秋颜宁闻言并未回答,突然问道:“小棠,今日是什么日子?”
白棠低哼一声,当即道:“当然是孟……”
话到一半,她一愣。
今日居然是孟兰节。这孟兰节自迦叶戛传来,一年之□□有两个孟兰节,一个在春的叫:清元;一个在夏就叫:孟兰于。节日时以兰草沾水洒三下在身,再或兰花祭拜逝者先祖。
可这,这孟兰节又是鬼节,乃不吉之日,这天饿鬼幽魂乱窜,夜里串巷、敲门、托梦也是保不齐。
秋颜宁也似是想到了,却笑道:“今晚我要来此处。”
“这怎么行!若是遇上歹人可如何是好?”白棠皱眉道。
秋颜宁问:“小棠要来?”
白棠摇头似拨浪鼓,这种阴森森的地方,没事她咳不想多待,若是惹事倒霉鬼与晦气可就不好了。
心中不安,她劝道:“小姐,不如我们明日早点来吧。”
秋颜宁也不思索,点头轻笑道:“也好。”
白棠跟着点头,却将信将疑。她垂眸望下碧色水中,水草扭晃,如人发,青黑的肥鱼一簇簇游过,竟生出一丝古怪感。
“咦?”
忽在这时,水珠砸在脸上,她伸手抹了抹,一看竟是黑红发腥之物。
骇然下,她眨了眨眼再仔细看,结果不过是一抹混浊的雨水罢了。
此时亭外,湖面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雨声淅淅。白棠抬头,原来是她坐的位置有个缺口,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她正欲挪位置。
岂料,亭中石板边缘上附着青色薄藓,很是滑腻,再加有雨水,这一挪竟翻身要落入水中。
“小棠!”秋颜宁大惊,忙起身伸手要拉。
白棠脑一空,忽觉一阵冰凉,整个人已落入水中。不过好在她水性尚可,她蹬腿正要游出面,却发觉被什么东西拉扯。
莫不是什么水草?
她踢了几下,潜入水中一看,原本冰凉的身躯霎时降到冰点,绊着腿的哪里是水草,而是一头黑浓浓的发丝。
那发丝极长蔓延大致又两米长,像细长的蛇慢慢攀上她的腿,最中心黑色如圆球的一团越来越近,仿佛马上要吞噬她的腿。
白棠也不是什么懵懂少女,常年在外闯荡,见过死人,再说什么面目狰狞七窍流血的死状也不是没见过。她手虽冷得发颤,心底镇定,不惧怕此物。
她对秋颜宁大喊道:“小姐!这水里有异物!”
命理
“你莫乱动。”秋颜宁眼底一沉,柔声提醒道。
白棠听不清自家小姐嘴中还念叨什么,只觉得被那发丝缠住后越发无力,浑身疲惫。她呛一大口湖水,连带吞下了几条发丝,肚中恶心不已,伸手拉住秋颜宁扔来的披帛。
秋颜宁嘴中默念几句,使劲一拉却纹丝不动,她凝视湖面,表情异常冷。将披帛绑在柱上后,便拉着另一头跳入水中,一只手托住恍惚的白棠,只觉一股极大的阻力。
她眉头一蹙,面露正色,对着水中大喝一声:“松!”
声不算太大,却很是震人。白棠搂着秋颜宁,吓得整个人浑身一颤,她脚下一阵轻松,在托衬下很快便上了岸。
“小棠?”秋颜宁将手贴在她惨白的脸上,关切道。
“小姐我没事。”白棠眨了眨眼,脑中有些发晕,缓缓道:“您衣裳都湿了,咱们还是回府吧……
秋颜宁抿唇,替她擦了擦脸,过了一会才道:“好。”
“嗯。”白棠晕乎乎应声,眼皮怎么也睁不开,她浑然不觉自己双唇发青,面色如纸,双眼通红,状态甚是不好。
磕磕碰碰,蹒跚刚走几步忽觉眼前一黑,之后便落入一片暖意中。
秋颜宁叹息一声,不耽搁片刻,怀抱白棠抄小路回府。只是,她平日是看不出来,可一沾水,这小丫头活脱就是个小瘦猴,摸上去全是骨头,抱起来没几斤几两。
……
雨势渐大,平京笼罩于烟雨中,白气茫茫,一股湿气扑鼻。
侍卫守着大门,百无聊赖。二人只耷拉了一下眼皮,却见他们大小姐发丝披散怀抱着小丫鬟一脚踢开门,如一道白影极快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