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干年轻男子皆放下手中弓箭,凑在一团,听浓眉少年絮叨起秋千金的八卦往事。
白衣少年听完,张大嘴,结巴道:“这,这不是害人害己吗?宸台狩猎关系重大,若出意外,定叫那帮夷子笑话了!”
“可不。”
“唉,不想落鸾的长姐竟是如此。”
“其实,此事我也略有耳闻。”
众人七嘴八舌,点头议论道。
浓眉少年气焰膨胀,其声越说越大:“哼,你们不知道的多着呢,秋大小姐在平京千金中风评处遇极差,若不信,但可问自家姐……”
“柳三三!尔敢再狂吠?”
话未尽,便见秋景铄怒不可遏,掏出佩刀冲入人群中,揪起粗眉少年的衣领。
哪怕再睿智,也不过才十几岁的少年。少年人天生有血性,子胆大,意气风发,个个又是天之骄子,自尊极强,哪里能容得下这些话。
柳姓少年双眼瞪着,血丝密布,哼道:“又不是一次两次。怎么?”
“罢了,怎么又闹了!”
“秋老弟,动手非君子之道啊!”
“正是,正是。”
少年们忙拦开二人,嘴上如是劝说道,即便他们早已见怪不怪。这柳家二少与秋家小少爷乃是死对头,平日闲来无事便互相抹黑嘲讽,针锋相对也是常有,打架更是不怪。
可刀剑无眼,伤着见血就不好了。
众人群群阻拦,再加好言劝说,二人你瞪我,我瞪你,僵持了半刻,劝道的人口干舌燥,过了许久这柳二少才得已脱身。
众人不免唏嘘:今日可是出奇,难得见秋景铄如此大火。
经这一闹,柳二少实在扫兴,剜刮了一眼秋景铄,索性带着一干亲信下楼,正要去酒楼吃饭喝酒。
这好巧不巧,刚一下楼,柳二少就滞住了,望着门口两抹身影。
一高一矮,像是主仆。
侍女模样尚小,圆脸杏眼,琼鼻微挺,面容稚气却已显现几分美人的雏形。身穿黛色白边下裙,同色白底黛色交领莲纹上衣,腰间别的琉璃香囊十分精巧,看穿着打扮,可见这丫头不是一般的受宠。
再看主人,头戴素色长纱笠,神秘又朦胧。一袭雪青色渐变长裙,外罩银丝纱衫,挽散丝绣白樱长披帛,打扮简雅,亭亭玉立如玉兰花,尤其端正。
即装饰不多,可但凡不瞎,都看得出此女气势非凡,站立于此处竟叫人移不开眼。
柳二少一见,来了心思,心道:想必又是哪家小姐初到此处来练射箭。
推开众人,他笑着上前道:“二位,在下柳运。”
那小姐微微颌首,也不搭话。
柳运也不馁,继续道:“想必小姐是头一次来?初到北来,先要测试。”
“哦?原来如此——”
那小姐注视着他,过后缓了缓才道。那声音清灵不失柔意,如春风拂面,极为动听。
柳运登时晃了神,却不曾察觉那面纱下那试探趣味的笑意,以及小丫头眼底转瞬即逝的蔑意。
少年的脸庞微红,痴迷不可自拔,事实上他绝非好色之徒,可奈何此女实在是他心仪之款。
回神,柳运忙笑道:“您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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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烦柳家小公子了。”小姐缓声道。
柳二心花怒放,喜不自已,领主仆二人到一楼测靶场;紧随其后是一帮权贵子第。
这帮人,无非是想一睹这纱笠下的容颜罢了。
“规矩抽签,抓中哪个就射什么靶子。”柳运一顿,低声与她道:“小姐不中也不必担心,到时我带你就是了。”
侍女取来弓箭奉与小姐,那小姐接过后去抽签,她不假思索,随意取出一只。
众人盼长眼一望,竹签赫然写着:活靶。
这可完了。靶中就属活靶子与高靶子最不易,活靶乃是活物四处乱跳,限制也多,而高靶又远又高,极难控制,五轮需四次中心,这可谓难上加难。
旋即,几只画红点的活兔被放入场内,那小姐见状,却摇头说道:“这可不好。”
小侍女也附和道:“是呀,我姐小姐怎么舍得忍伤害兔子呢。”
闻言,有直率女子嗤笑一句:“优柔寡断,不如自坐闺中,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小姐恍若未闻,只是对柳二公子道:“不如换一换?”
少年们怜香惜玉,个个争着起哄道:“好好好,小姐所言极是。”
柳运问:“怎么换?”
小姐闻言指着柳二,笑吟吟道:“不如由柳公子顶着把子走,我只射一箭。这才叫有趣呢!”
话音落,众人倒吸凉气,气氛变得死寂。
方才讲话的千金也哑然了。她本以为是个纯良又天真烂漫的深闺大小姐,岂料这一开腔竟令人惊悚万分,活是毒甜的蜂尾。
“好!”
人群中不知是谁起头大喝一声。
“柳二,美人指名你,你还不快去?”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哟!”
“哟哟哟,柳二怕了。”
顿时少年们个个骚动,纷纷推搡柳运。他们将厚靶子挂在这可怜的柳二公子身上,这帮人看热闹也不嫌事大,可却叫柳运骑虎难下了。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思索一番,他堂堂尚书之子,岂会怕这区区一箭?为博红颜一笑,这又算甚么?
这一想,他变得雄赳赳气昂昂,他正在靶场远处移动,便听“飒嘠”一声。
“啊——”
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呼,紧随其后一股冲力直撞他心肺。
柳运颅腔顿时如浆糊一般,昏昏沉沉间重心不稳,一个踉跄直接摔在地上,险些成了狗啃泥。
这一箭正中靶心,却又太过突然,直叫人浑身一颤。
“呀,一时手滑了下。”小姐语调不觉遗憾。
她走上去,微微蹲身掀开面帘,赫然露出真容。
白纱衬着本就清绝的面容愈发出尘,柳眉如黛,眼眸清冷又带几分怜意。眸光滟滟间,她唇微微扬笑,如湖面荡起的涟漪叫心怦然而动,虽说不上十分惊艳,却胜似惊艳。
她问道:“公子没事吧?”
“没,没事……”
柳运痴愣望着,竟不敢有一丝亵渎,想了想才问道:“敢问——敢问小姐芳名”
小姐笑意更浓,低声道:“我叫——”
“秋小姐,原来您在这儿。快随我来。”馆内挤进人群,谄笑哈腰道
“秋,秋小姐?”
柳运更懵,呆坐地上低头咕哝着。平京秋家小姐多多少少也有好几个,许多多见过,可唯独这位——
“有劳。”
秋颜宁起身俯视地上的柳运,唇边带笑,眼底笑意却有几分戏谑。
她轻快道:“我便是那无庸的秋大小姐,秋颜宁。”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哗然大惊,纷纷以扇掩面。
有人摇头唏嘘不已,倒十分同情这柳二公子。
白棠瞧那表情愕然的柳运,眼底怜悯又轻蔑却笑得童真派烂漫。
她对秋颜宁道:“小姐呀!柳公子好有趣!只是来寻人也如此热心当靶子。”
“哈哈哈!”
众人听罢哄笑出声,心道:这柳二前脚说人撩大户小姐吃了闭门羹,这倒好,后脚就把自己折了。
好巧不巧?还有撞到秋大小姐手里,说什么不忍伤害那帮兔子,这不是说二公子连小牲口都不如么?
有人再细想一番,秋颜宁此人都不该如柳二所说,这有位如虎的妹妹,姐姐又岂会如此简单?
“你…你……我知道了!”
柳运幡然醒悟,回味一番,这才发现那句“哦,原来如此。”并非不懂弓馆规矩,而是……
而是她正准备整治他呀!
柳运眼前一黑,忽觉气血涌上至喉管,再看秋颜宁时哪还敢痴醉,只是觉头皮发麻。
他心底又羞又恨,一想自作聪明被当猴耍,就只恨不能以头抢地,磕死也罢。
白棠蹙眉,稚声质问:“哦?柳家公子知道什么了?”
“我——”柳运被气得慌,青涩面容涨红如熟柿
“大姐?”
秋景铄在人中呼道。
秋颜宁放下面帘与白棠走出人群。
待出了弓馆,秋景铄这才露真嘴脸,讽刺道:“你不在家,来这儿做什么?丢人现眼!”
秋颜宁也不在意他态度,语调依旧道:“我方才出门,撞见你的侍从,他说你与人打起来了。”
这是……担忧他?
秋景铄一愣,心底难得泛起那么点儿愧意。小时候他最是黏秋颜宁了,他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六岁时一场大雪。
他硬要拉秋颜宁出府,结果天黑迷路,路上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他吓得大哭,秋颜宁也怕,可自始至终她拉着他从未松手……
随之长大后,兄弟姐妹们个个成熟,唯独她亦如小时,心软变得愚昧懦弱,变得越厌恶,越恨。
感慨往事,他腔调不觉软了一些:“这是我与狗柳两人之事,有什么可看的……”
秋颜宁轻轻一笑,却道:“我怕你被人打死。”
“……”
这是说他自作多情?
秋景铄顿时僵住,表情微搐,一股怒气冲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