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狼心狗肺!”秋景铄眼一瞪,甩袖气戳戳来回走,简直懊恼不该与自家大姐搭话。
秋颜宁怪笑道:“我晓得,晓得景铄关心姐姐。”
“你——!”秋景铄打寒颤,一脸嫌弃,后忿忿冷笑道:“大姐,你能再厚颜无耻点吗。”
“能。”秋颜宁点头。
“罢了!我就不该找你,徒添恶心了。”秋景铄闷火难压,差点气噎,他这一拳拳的话,反倒像打在棉花上轻柔无力,令人着实难受。
秋颜宁温婉一笑,神色却淡然,不以为然道:“那姐姐我也先走了,你随意。”
说罢,领着白棠转身就走。
白棠熟知秋府许多人的习性,小少爷看不上她家小姐,可他这人又护短,若自家人出事,必定关切、出面。
她脑中凌乱,换作以前,小姐自是会为这番话高兴到几日不能寐,可现今……依她看,旁人的关切嘘寒问暖倒可有可无了。
刚走几步,秋颜宁似想起来,温声道:“小棠,明日可替我做一份早膳?”
白棠颇为自信道:“小姐,想吃向我提便是了。”
秋颜宁笑道:“馄饨。”
见秋颜宁笑得欣喜,白棠刚衍出的想法又掐灭了,乖应道:“好。”
二人说说笑笑,唯独秋景铄愕然,呆滞在原地,久久未动,低头后表情若有所思,甚至有些悚然。
他大姐……中邪了?
往昔
七月,大暑日。
夏日余热未散,昏暗的平云宫中闷热依旧,一盏忽明忽暗的烛光下,白棠替秋颜宁理好线,说道:“您饿了么?”
秋颜宁并未回答,颓然望着褪色的大门。
五年了。这五年里,她与世隔绝,无时不渴望有朝一日重归。她太想业儿,太想对父亲与兄长解释缘由,好证清白。
除此之外再无他想。
“姐姐。”白棠勉强一笑,起身端来一盘红豆糯糕,她虽面容憔悴,目光却一如既往的清亮。
白棠提醒道:“您不吃怎么行呀?身子要紧……”
“还要什么身子呢?我不想吃。”
秋颜宁自嘲,表情愈发扭曲。
白棠道:“您听我一言”
“我想静一静。”
她不愿直视白棠。
这人对她越忠心,她心底便越愧疚、越无地自容。如今的她不过是一介废后,还有什么能赏赐给她?
秋颜宁捂着脸,绝望更甚,她的心如刀绞,一时不禁痛哭流涕,歇斯底里道:“小棠……我撑不住了!这五年我反思数次,却不曾记得自己做错在何时!年复一年,如今还要在此待上多久?”
白棠心下了然。
她起初尚能哄劝,可时间久了却不知道怎么劝了。
“你就让我……独自静一静吧!”
白棠清楚她的性子,应声离去。
此时此刻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秋颜宁瘫坐在地,心底一阵放松,却又不禁自嘲。
她蜷缩在冰凉的地面,觉得浑身酸疼,终于放声大哭起来,过了许久才知疲惫……
待到再次醒来,第二日的午时。
她抹了抹汗,觉得腹中空空,随手拣了块糯糕送入嘴中,木然嚼着。
太甜了……
秋颜宁深深皱眉,全然忽略了其中的香糯,虽是这么想着,她却又胡乱吃了几块。
“小棠?”
秋颜宁唤了声,见无人应答,心道:这丫头,莫非又在整新花样?
五年里,侍女白棠是唯一没有弃她而去。但她不懂,她哪里还值得对方追随?
唉!
叹息一声,想到昨日之事,秋颜宁更加懊悔,无奈呢喃了句:“等她回来,我定要道歉……”
她等了许久,却也等不来白棠。
秋颜宁起初还是等待,吃完了剩下的糯糕,她开始慌乱了。
头一次放低姿态四处询问,白日寻,夜间也提灯寻,手脚被草齿划伤,脚踏尖砾也浑然不觉疼痛,直至第四日——
在离平云宫稍远的那堆兰草中,那具早已恶臭的尸体,依稀可辩容颜上,涣散的双瞳上蝇虫盘踞,似是受到秋颜宁的惊吓,密密麻麻飞离了一段又附着上去。
秋颜宁木愣在原地,脑中嗡鸣一片,泪如泉涌难压止,恶心感在胃中翻江倒海,欲想惊声尖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姐姐,您怎么才来呀?”
一股恶臭冰冷攀附上脊背,那人嘤嘤哭泣,她转身后那恐怖的面容赫然放大,与她相隔几毫。
秋颜宁蓦地睁开眼,惊得浑身冒冷汗,她扶额扫量周遭,忽略了脑中聒噪的声音。
是梦!
她支开窗,天色灰恹,几声鸟啼忽远忽近。
早雾白朦胧,清冷的寒气席卷直刺眼鼻,多少冲散了倦意,
临死时,秋颜宁曾听到神秘的女声,那人将一枚丹药塞入她手中。醒来后那药还在,她索性服下后,便昏昏睡去了。
“那是开窍的丹药。”
脑中,一个声音道。
秋颜宁也不奇怪,这个叫兑昌君的人自她重活后就出了。
她道:“我的感情呢?”
她余后二十几年本就受磨,对秋家与其他人的感情早已淡了,如今重活一次甚至变得更淡了。
兑昌君认真道: “有人替你洗了杂念,有些情念不会存在了。至于七情六欲,往后自会好转……”
“大概正是因为好转,我才又梦见了。”
秋颜宁淡淡道。
昨夜,她竟又梦到了白棠的惨死,兴许此事是便是她的心魔。
可再梦,她发觉这终究是梦,太虚假。
倘若小棠当真变成鬼,她会怕么?那丫头会吓她么?
无需多想,结果也一目了然。
倘若当年笈礼上没有对祁宣贺产生好感,甚至不曾与他相识,又或坚决抗旨,拒绝王后的赐婚,结果又会如何?
那些年她如提线木偶,做了太多太多无法选择的蠢事,可一直以来,最对不住的莫过于白棠,这一路走来艰难辛苦。
白棠与她,与其说是主仆,倒不如说是相依为命的姐妹。
那丫头本该天真无邪,一生无忧,若不与她趟浑水,恐怕也该嫁为人妻,日子安定美满,孩子也该许大了。
白棠的死太蹊跷,至今仍不知是何人所为。还有宣贺之死、秋景铄的伤亦或谋反、弑兄杀母、下毒……诸多脏水,般般劣迹皆非她所为。
这冥冥中,好似谁一步步设下圈套,步步牵引,太过巧和了。
二十五年后,秋家立于国之顶峰,内部却已决裂疏离,不复人情不止她,颜华、大哥、景铄……所有人皆为这盘棋中之子。
此人当真好歹毒,好心机——
“不喝么?”
祁业的声音稚嫩而清冷,她仿佛又见他递来毒酒,谲异的灯光下,面色难辨。
秋颜宁嘲讽一笑,她在平云宫苟活十六年,却不想最终被自己的亲生骨肉毒死了。
她抱臂倚靠在窗前,并无半分畏惧。
若换作以前定会发寒恐惧,但这回,且不说她心已苍老,热血不在,断然不会被在被感情之事冲昏头脑。
她这活了半辈子,已是四十岁的人,岂会再蹈覆辙?
此时此刻,当务之急莫过于增强自身,方能选择出路。
如此,她也好有一片清净自由……
兑昌君说得对。她不愿困在权谋中,不适应那勾心斗角,此次实属逆天改运,理应受他这份薄缘。
昔日她虽在定国顶端,贵为王后,可是眼中世界太过渺小,与其说世界不如说是坐井观天,这世间有太多太多风采,她不曾阅览。
至于小棠……
兴许,真该替她谋个好人家,如此方可安心。
……
“嘁!”
白棠坐起身子,连打两个喷嚏,心中不满,低骂道:“哪个倒霉鬼在讲我?”
起身揉了揉犯困的双眼,扭头望窗,头还隐隐作痛。昨日之事与其说她欠了苏殷一个极大的情,倒不如说是个把柄,这可容她不得不放在心上。
她敲了敲头,不再多想,待穿衣梳洗后便去了秋颜宁闺房。
情怯
走至半路,白棠眼尖,透过花草从一眼就瞧见了院正中的秋颜宁。
小姐起早做甚?
再走近时,仔细一看,原来是她家小姐正耍刀呢。秋颜宁不过以发带束起长发,两袖挽起,露出白皙一截,初晨雾气阴冷,却只穿两重月白单衣,手握雅刀,招式时而凌厉时而淡逸。
衣袂翻飞间,风姿别样,碧色发带随风动,论招式亦或论人,都极为赏心悦目。
这一刀下去岂不是要戳好大窟窿?
白棠退后一步,唯恐刀剑无眼怕被伤着,刀刃雪白,几个招式间刀光晃亮,看着直叫人发软发寒。
她见过小姐弄刀射箭,却情非得已,每回提剑都颤颤巍巍又心不在焉,总想方设法敷衍先生以此了事,叫人对她恨铁不成钢。
可是——
白棠纳闷,她家小姐这是发了什么癫狂,兴起练武了。乍一看倒像个人样……确切说,是像位将军家的小姐。
她担心秋颜宁,又上前,无力喊了句:“您快停下,莫伤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