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什么都帮不上,钓鱼的乐趣也被剥夺,他还不如回去睡个午觉,醒来再吃个晚饭,安安稳稳当米虫。
米虫岂是那么好当。他睡饱一觉,到了晚上再也无法入眠。翻来覆去地烙煎饼,等数的羊可以吃光一整个山头,他负气地拿起蜡烛走到隔壁房间。
江彦怡才到房间,在裴定的治疗下,他的症状逐渐好转,谈笑风生完全不像个病人,反而焦灼的赵辞更像得了什么说不出口的隐疾。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赵辞把蜡烛拍到桌上,震动让蜡油不小心泼出三四滴。
江彦怡敏捷地缩手,这才避免被蜡油烫到。
“你怎么了?”他觉得赵辞心绪不宁。
“你看看我头上。”赵辞扒拉扒拉头发,伸着脑袋坐在他跟前:“我一直窝在这里都要发霉了,你看看,是不是长了蘑菇?”空有力气无处用,一身功夫付东流,赵辞实在厌倦这样的生活。
来到古代那么久,赵辞已经习惯长长的头发,不过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善于打理,也幸亏他发质底子好得让人发指才没被糟蹋透。他的头发垂顺柔软,毫无毛躁分叉,乌黑亮丽地垂在身后,效果可以去拍广告。
今晚起的急,他头发本来随便扎了一圈放在颈后,现在头顶被弄得蓬松凌乱,耳边撩起俏皮的发丝,本来是抓狂的野猫,月色烛光齐齐打光,暴躁的眼神被静悄悄柔化,无声的埋怨变作春闺的哀怨,眼神经过夜光的洗练,既无辜又可怜。
明明想要靠近,烛光爆火发出噼啪的声音惊醒愣神的江彦怡,他顿时柳下惠上身,移开一寸,扶住额头低声笑。
“你笑什么?你能听懂我这个冷笑话?”赵辞搞不懂神经兮兮的江大人。
“蘑菇长在阴雨的环境里,我看你脑子确实进了水。”江大人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还有,笑话为什么要分冷热?”
“听起来让人起鸡皮疙瘩,就是冷的。听起来捧腹大笑,就热。”
江彦怡竟然对他胡乱编造的说词没有吐槽,还顺口接了个梗:“那你肯定是个烫笑话。”
“啊?”
烫手的山芋,如何下嘴。这个解释不好出口,江彦怡无声一笑:“我想到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你在平安客栈审问我,怎么了?”赵辞问。
那时江彦怡问赵辞当晚在哪里,不知轻重的赵辞竟然口出狂言说——反正不在你房里。
此话让他误以为这小厮意有所指,毕竟南风盛行,他也长得清秀可人,差点就会错意。
现如今,他确实在他房里。
深更半夜,明月也悄悄躲进云彩后,只羞答答地露出半张脸,透过小轩窗窥视这对看的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
行文到此已经过半了,你们看了就没有任何感觉么……
没有读者留评的作者一点都不开心……
BALL BALL你们给我点动力吧!!
第62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8)
一炷香时间后,赵辞落荒而逃跑出江彦怡房间,恼、怒、羞、惭等情绪一股脑将他洗了一遍,活像闷进了桑拿房,连气都喘不顺畅。
平时站如青松的江大人,今夜跟没了骨头似的,倚靠着门朝背对着他的赵辞说:“赵辞,怎么还傻在那不睡觉,不如——”
“不不不,没有不如,我吃多了,走走、走走。”一听到他的声音,他忙不迭地撒开步子。
“要不然——”江彦怡试探道。
“不用不用,大人早点休息,早点休息……”不等他说完,赵辞早已跑出院子。
江彦怡站直身体再也忍不住地笑出声。等看不见赵辞,笑声渐低,他定定地叹了一声回身进房。
赵辞呀赵辞,你怎么那么弱!
一个人如果和人打嘴仗输了怎么办,怂如赵辞此刻就在想如何回嘴。可他左思右想,都不知道怎么回应江彦怡的调戏。他就好像掉入了仙人掌群,哪里都不好下手,哪里也都不敢下手。
他一边思忖一边乘着月光走入花园。深更半夜,各个私人院落早已锁门,只有这处园子仍然开放。
夜半静悄悄,守门小厮们不是和周公约会就是和丫鬟们幽会,赵辞只觉天地一人,清风一吹,顿时神清气爽,憋屈一扫而空。
“谁!谁在那!”一道女声刺破静谧,吓得赵辞浑身一抖,一转身,松一口气的同时头又忍不住痛起来:“大小姐,您大半夜不睡觉,扮王祖贤呢?”
“王祖贤是谁?”孤身一人的裴玲玉见到赵辞也好脸色:“你怎么在这里?”
“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赵辞一边解释一边挪步想要离开。
裴玲玉喊住他:“你还没告诉我王祖贤是谁就想走?”
赵辞敲敲自己的脑门,突然间痛恨自己嘴皮子太溜:“王祖贤是个大美人,大小姐我在夸你美若天仙。”
他刚才说话的语气明明不是夸人,裴玲玉不吃他这一套,冷笑一声:“油腔滑调。”她手上捧着灯盏,外面的一层纸罩护着灯芯,灯光柔和地拢住两人,除此圈外皆为一片阴影,哪怕月光明亮如许,万物依旧晦暗。
裴玲玉破天荒再次叫住欲走的赵辞:“既然睡不着,就陪我聊聊。”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哪怕在现代赵辞都得顾忌着点,更何况是在古代和一个古人相处。他犹犹豫豫道:“这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裴玲玉眉间一蹙。
“毕竟就只有你和我,这对你的名声不太好吧。”
裴玲玉嗤之以鼻:“名声是个什么东西,我从来没有在意过。它能吃么、能用么、能穿么,也就世人用眼光来丈量你,你活出自己的人样又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他不敢相信裴玲玉的思想观念竟然这么前卫,不说对错,单凭自我的观念就足以吊打许多深闺女子,连赵辞都自愧弗如。
他们身后有一丛高高低低的假山,裴玲玉把灯放在平缓的石台上,用手帕盖在石墩上坐下,瞥一眼赵辞目瞪口呆的模样说:“看你这模样,就知道是个世俗之物。”
她话锋处处针对,赵辞实在哭笑不得:“大小姐,我这是又哪里惹到你了?”既然连她都不在意,那他也就不避讳地留了下来。
裴玲玉看他半晌,不说话,巴掌大的脸上流露出奇怪的表情,怒其不争又哀其不幸。
灵犀一闪,赵辞无师自通地顿悟,他接过裴玲玉的沉默也闭上嘴,两人坐在一高一低的石块上齐齐地望着夜空的朗月。
今夜月正圆,好大一轮挂在天上,柔和的光芒虽不及灯火耀眼,可远远望去,月光温柔地将整个黑夜披上了一层光纱,那些隐没在黑寂中的事物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原本面貌,让整个夜晚都清晰一分。
赵辞的声音清朗、澄澈,往常像少年一样富有活力,此情此景也忍不住低沉下去,款款的声调像是长长的叹息:“人生不如意十之□□。你总得面对它,一个人回府又能解决什么呢?”
裴玲玉悚然一惊,倏地回头起身:“你知道什么!?”
脚边的灯盏被她动作一带差点翻倒,赵辞连忙伸手正住灯座。纸罩不禁火舌舔舐,一下子烧了精光,独留火苗裸露在风中摇曳。
“这下好了,你回去得小心风——哎哎哎,你做什么?”赵辞刚把灯盏藏到背风处,手臂被裴玲玉一把抓住,他被她整个提了起来。
“你知道什么?你到底是谁?”裴玲玉如惊弓之鸟般连声低问。她的眼神像是被逼到极点,是害怕事情曝光的惊惧,是挽留尊严的哀求,也是你说出来我就弄死你的狠厉。
赵辞喉结一滚,等身体被她摇了摇才说:“我、我不知道什么,我也不是谁,我只是想要安慰一下你。”
“倘若不是知道内情,你又如何会说出这种话!”只缘身在此山中,裴玲玉不知自己孤身回府有多么惊人。府中小厮丫鬟们把各种可能都猜了一遍,若不是英芜雷厉风行地让他们注意嘴巴,否则消息都要插上翅膀传出府去。
归省归省,不说时日长短,基本都是新郎新娘同时回来,哪里有独自的道理。
赵辞不知道归省的说法,但是新人刚刚配鸳鸯,出去往来基本上都是成双成对的吧。他也是灵光一闪想到这点所以安慰。
裴玲玉不傻,她只是心思困于愁念,她按着赵辞的胳膊抬头看他,发现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同情又可怜,她就一下子明白过来。
“呵……”她推开赵辞。赵辞撞上假山,疼得龇牙咧嘴,整个人都隐没在阴影里。
裴玲玉站在月光下,面色晦暗不明:“你觉得我可怜?你凭什么!”
“我没有……”
辩解还没成句就被打断,骄傲如裴玲玉,平生最厌恶的就是可怜。
因为她容颜普通被府中人可怜、因为她明明才华横溢却身为女子无法继承家业所以被人可怜、因为她求偶不成被人可怜、因为她性格怪异被列入婚嫁次等名单被人可怜……
一双双的眼睛盯住她,一个个的叹气又摇头,她的优点一一被抹灭,她所有的好都被劝退,那些或明或暗的眼神好像都在说:你很好,可是你不漂亮也不温柔、行为放浪还从不低头,你现在拥有的尊崇只因你投了好胎,也幸亏你是裴大人的女儿,否则你根本得不到现在的所有。
自我的怀疑让她频频梦魇,她哭泣过,她尖叫过,她也想要状扮出世人肯定的好相貌、磨练出别人喜欢的好性格,但是等她做到了,得到的却是意味不明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