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江彦怡有点反应不过来。
“三天。”裴定说。
“不行,一天。”裴玲玉斩钉截铁道。
他俩一个任尔东西南北风,一个咬定青山不放松,日子的数量讨价还价得如同在菜场买菜。
“等一下,你们说的是江大人的救治时间?”他俩你来我往的拉锯战引得赵辞发问。
领会过来的江彦怡朝他点点头。
裴玲玉“呵”一声:“刚才口口声声叫江彦怡,现在又尊称江大人了?江彦怡,你的官位不大,官威可真大。”她前一句讥讽赵辞变脸速度,后一句又嘲笑江彦怡好不容易考取来的芝麻官。
不过两相嘲讽,都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效果。
江彦怡没有规定赵辞的称呼,他就时有大人时有名字的乱叫,全看心情。刚才是急得直接喊名字了,现在被一下子戳破,他顿时有种小厮不敬大人被抓包的心情,偷瞄一眼江彦怡。江彦怡没有生气,反而笑咪咪看着自己。不知怎的,被他一看,他耳朵红上加烫,简直没完没了。
当然,江彦怡也没有因为裴玲玉的戏谑不满,他从小就跟滚刀肉似的在她眼里长大,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没有被骂过,反正官也确实不大,随她说去。倒是赵辞,竟然会在裴玲玉面前叫自己名字,这倒有点意外。
“你俩是怎么回事,眉眼来去,当我瞎么!”裴玲玉看一眼低眉垂目的弟弟,愈发怒上心头,本来好好站在裴定身边的,一下子插到赵辞和江彦怡之间,挤开赵辞,瞪向招蜂引蝶的江彦怡:“一天之后你就带着这个小白脸离开裴府。”赵辞是谁带来的,一眼就能看出。
“不行!”
不得了,向来乖巧的弟弟还会顶撞姐姐了。
“你说什么?”裴玲玉神色一滞。
裴定面有歉意,慢慢起身,斟字酌句缓缓道:“姐姐,彦怡余毒未清,他一旦出府不出三日定有生命危险。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气头上的话非内心之言,他若出事你的难受不比我轻,请姐姐原谅我刚才的唐突。”
裴玲玉觉得自己事事不顺遂。
向来仰视自己的弟弟终究成长了,他再也不会围着自己转了。
父亲忙于公务,官话讲多了,对出嫁的女儿也疏离了。
自己在闻人家虽然样样优待,可终归不是自己的家。
本以为回来能感受家的氛围,但还不若不来。
裴玲玉越想越难过,心口堵得发慌,她不想要让弟弟为难,试图牵出一个笑容,但尝试几次都没有成功。接连失败让她愈发显得狼狈,最终恼羞成怒道:“好,他不走,我走。”
第61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7)
Chapter31
裴玲玉气冲冲离开,裴定虽有愧色,但没有一点行动,继续摆弄江彦怡。
他们一个个淡定自若,赵辞讶异地问:“不追吗?她才回来就要回去了,这样真的好吗?”
江彦怡安抚他:“她就是这个暴脾气,也许走出一百步就想通了,说不定还会说‘凭什么是我走不是他走’,你不用担心。”他力气逐渐恢复,掐着嗓子学她说话的样子也活灵活现。
赵辞发现,江彦怡越来越调皮了……
“家姐脾气确实急躁,但她也是为我好。而且她也疼爱彦怡,只怕刚才说出这种话,现在又偷偷后悔着呢。”裴定嘴上说得轻巧,但他从来没顶撞过裴玲玉,此刻眉间明显郁色一片。
“公子,需要我去看看吗?”当归送上药碗。
此次姐姐只一人回府,长眉不展,估计心中闷着事。裴定摇摇头,准备再找时间自己去看她。
江彦怡接过药碗,看着黑糊糊的满满汤汁,沉吟半晌。若往常他一定一边喊苦一边闭气皱眉痛饮下去,现在赵辞在这,大人的威严不能丢。他顶着裴定和当归双双惊愕的眼神,愣是面不改色的一碗下肚。提神醒脑的苦味从喉咙腾云驾雾直冲鼻腔,三魂六魄齐齐在各色药味里滚了一遭,江彦怡瞬目凝神。药柜里藏着裴定自制的薄荷糖,他强忍住目光不去看那个方向。
“江公子你今天……”当归都忍不住想为他鼓掌。
“你喝着没事?”赵辞看看清可见底的碗再瞄瞄超然物外的江彦怡。怎么他看别人喝中药比喝□□还可怕。
双手撑在膝盖上握了又放放了又握,江彦怡苦得脑仁疼,他又偏偏装作若无其事的对赵辞说:“赵辞,你若不放心,帮我们去看看?”
裴定在旁轻笑一声。他笑江彦怡的逞强。
但赵辞不知道,他以为裴定也觉得自己无用。确实,自己在这里能帮什么,顶多学学志玲姐姐握拳加油,声音还没人家嗲。他失落地“哦”一声去探望裴家大姐。
他俩没猜错,裴玲玉堪堪走出玉竹馆就回过神,一甩衣袖当即掉头:“这小兔崽子竟敢教训起我来了?”裴定跟江彦怡混久了,难得也在他姐口中获得了兄弟的专有称号。
不过没走几步,又蓦地止步。
她刚才气在头上确实说的太不近人情,江彦怡身中的剧毒连木虚子都觉得棘手,她怎好让他随随便便出府。难得一见江彦怡虚弱成这样,她没有以为中的幸灾乐祸,相反,她也觉得心疼,毕竟他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于心不忍的同时更担心裴定被拖累。两相纠结,一时气愤才口出恶言。
哀叹一声再次掉转方向。
她这一来一往,一叹一停,遛得身后的奴仆都面面相觑无头苍蝇似的跑来跑去。
英芜小心试探:“小姐,我们现在去哪里?”
裴玲玉不甘心这样离开,她想留下看看是否有人会追上来。踟蹰间,见赵辞探身出来,她脸色突然一黑,手朝英芜一挥:“回落瑛院。”
“大姐!等一下!”
裴玲玉的脸色更黑上一层楼:“你叫谁大姐?”
赵辞双手合十,一脸“我错我错都是我的错”,小跑过来乖乖地求饶一声:“大小姐。”
裴玲玉轻哼一声。
“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了。其实你刚走,裴定就懊恼得像一颗土豆了。”他试图打亲情牌。
“土豆?”裴玲玉不解。
赵辞双手放在头上,有意搞笑来缓和气氛:“土豆土豆,秃头是也。”
马屁拍到了马腿,裴玲玉不仅没笑反而大怒:“你才秃头!”谁敢说他弟弟坏话就是和她过不去。
“我秃头我秃头。”赵辞连连后退躲开裴玲玉的佛山无影掌。
“他们竟派你出来,还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吗?”他之前咋咋呼呼,现在流里流气,活像一个跳梁小丑。裴玲玉知道裴定走不开,江彦怡不好走,但让赵辞来请罪还不如不来,甚至派当归出来都比他要好。
赵辞搅乱了她的鱼池,钓了她的鲤鱼,破坏了她的福祉,种种行为在她看来都罪无可恕。她对他的印象跌落谷底,哪怕父亲视他为座上宾都不可挽回。
在妙音轩里打磨一阵,从以上反应,赵辞推测这位火爆蛮横的大小姐与陶陶又有不同,她用俗流难以讨好,也许正经一点更管用。
他收起故意搞笑的表情,摇摇头:“怎么会,裴定向来敬爱你,江大人也尊重你。只是他们现在脱不开身,所以让我来向姐姐请罪。”他恭恭敬敬地作揖。
早已料到的裴玲玉哼笑一声,身子一转,全当没有看到他的谢罪:“还有其他事么,没有我就走了。”
“姐姐最近心事不顺么?”赵辞好心询问。
戳到痛脚的裴玲玉几乎跳起来,她似被人窥探隐私又惊又怒,差点举起手掌掴赵辞。
“你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江彦怡的狐朋狗友,就敢来我跟前套近乎,信不信我真的下令撵你出府。”
赵辞一直不太明白她为何对自己如此讨厌,是因为捉了她的鱼,或者她觉得他的身份不足以和他说话?本来想要缓和一下,岂止她反应大的像是抢了他丈夫一样。察觉她欲动未动的手,他惊惧地后退一步,试图给彼此一个安全距离让她冷静下来。
“不不,不是我问的,是裴定说的。她说你以前虽然也会发火,但这次似乎有些……”裴定当然没有说过这种话,赵辞只不过用似是而非的话来安抚裴玲玉。是人都会发火,她脾气如此暴躁,以前定也发过火。这次较之前程度如何,他不知道,但度量衡算都在她的心里。她若真有心事定也觉得他说的对,若没有,也只是嗤笑他的无稽之谈,无论怎样,先安抚下来再说。
“他就随口提了一句。我若唐突了姐姐,那么责罚我就好,不关裴定的事,他真的就嘟囔了一下。”赵辞呀赵辞,没想到你现在长本事了,会耍伎俩了。
他一味怪罪自己,唯恐累及裴定的善意让裴玲玉略感欣慰。更让她熨帖的是,裴定发觉她的心绪变化。她盛怒悄悄平息,惶恐的赵辞现在看来也没那么讨厌。
她确有心事,心有千千结,难以与人言。
她连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和人说起呢。
一想到纠缠在心头的烦恼,她全身的力气都化作细沙缓缓流走,越是挣扎越是深陷的疲惫。她朝赵辞摆摆手,容貌不复生动,疏离的妆面再次画上眉眼,她的声音也晦涩下去:“让他不要多心,我没事。”
没事,没事才有鬼。
不过赵辞可再没那么大的胆子当解语花。裴玲玉的心事连亲弟弟都不想告诉,更何况自己。他恭送大小姐离开,转头看看玉竹馆的大门,他想要回去,但是回去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