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怎么敢说出真相,裴定这是累得直接扯了把躺椅就近休息。
屋漏偏逢连夜雨,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没有苦痛还元气满满的江彦怡在屋里喊人:“当归,你是被白鹅啄伤了腿吗,我渴死了……”
熟睡的裴定蓦然惊醒,他尚处于迷糊之中,没有察觉身旁之人,一边朝竹屋走一边回应:“来了来了。”走到一半,他看当归视死如归地双手捧住脸,奇怪问道:“当归,你怎么杵在门口?”
当归指缝一开露出惊恐的小眼神,使劲朝外示意。
他这才若有所觉地回头。
裴玲玉一脸怒气地看着裴定。
裴定轻轻“啊”一声,表情空白片刻,随即忙不迭地赶到裴玲玉身边,一下子从书生的翩翩文雅范跌落,变成一个干坏事被抓包的弟弟:“姐姐……”其实他也没做错什么,可自小跟着江彦怡干些让人头疼的事情,姐姐逮捕他俩的次数多了,后来每每再和江彦怡相处时遇到姐姐,他下意识觉得江彦怡又要挨罚,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
“裴定,你们又在做什么坏事?”裴玲玉仔细打量过弟弟的脸,他面色苍白,眼下乌痕明显,分明一副精气亏虚的脸。
赵辞朝天翻个白眼,裴玲玉这话真不是他脑补过度,十个人来听九个人都会误会。
这不,裴定一下子面红耳赤,低着头连话都说不出。
“大小姐,裴定是在做好人好事!”赵辞为他解释。
“你闭嘴。”裴玲玉瞪他一眼:“这哪里有你开口的份。”
赵辞认命地点点头:“我闭嘴我闭嘴。”
裴定刚才惊吓过度,这才看清楚奴仆手上托着的不是什么布匹绸缎,而是活生生七捆八绑的赵辞:“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他是我们的客人。”
“他糟蹋我的鱼,竟钓了满满一桶想要烹饪,实在可恨。”裴玲玉点点裴定红光消退的脸,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倏地冒了上来,她一脸促狭地说:“我去看看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裴玲玉才离开,裴定当即让人放下赵辞松绑,自己急急忙忙追上姐姐。
就几步路的功夫,他才跑到,裴玲玉早已将里面陈设尽收眼底。
入门便是各种草药序列放满的一张桌,其后有张床,床上竹席一张,枕头一双,夏日将人闷出一身汗,江彦怡刚才施针落下的汗水浸透竹席,深浅不一的印记浮出一个趴伏的身形。
裴玲玉倒吸一口气。
床边有一个双人可用的大木桶,满桶的水早已冷却,水上漂了一层乌漆抹黑的药籽,桶沿湿淋淋一片,显而易见刚有人从木桶里出来。
那人现在正软趴趴地坐在地上,没有骨头似的歪歪斜斜靠在木桶上,长腿一屈一伸撑住身形,乌黑的长发迤逦在地也不甚在意,轻且薄的单衣堪堪合拢在胸前,尚未擦干的水一下子吸住衣裳紧紧贴在他身上,胸腹臂膀的肌肉一下子在众人面前显露无疑。听到动静,疲惫的他缓缓地转过脑袋,张口正要斥责当归慢得像乌龟,等看到站在门口的一帮人,漂亮的桃花眼猛地瞪大,半晌才哆哆嗦嗦拉紧衣服:“你、你们,怎么都来了……”
第60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6)
不要误会,江大人的脸皮哪有那么薄,哆嗦的手只是因为无力。不过也幸好他裤子乌黑,屈起的腿又巧妙地遮挡了部分,否则他是否会害羞就不知道了。
裴玲玉早已转过身,一张脸通通红。她驱散围观在门口的奴仆,心里有些唏嘘,当年调皮捣蛋的孩子一个个都长大了。
裴定红着脸上去搀他起来,伸手揭来一张薄布裹住江彦怡。
刚泡完药汤的江彦怡毫无力气,软脚虾似的靠在裴定怀里。见赵辞想要走,他立马喊住:“来了干嘛走,身为我的小厮,看到大人有困难都不来帮一下吗?”
被他点醒,赵辞压下心中不适,紧步上前帮忙。其实刚才为何离开他也说不清楚,看到江彦怡的好身材明明要上去好好夸赞一番,可裴定先他一步的体贴照顾,让赵辞自觉无法比拟,他俩自有默契,相形见绌下自己何必上去横插一脚。
当归早已敏捷地擦干净席子。江彦怡被扶到床上坐好,靠垫安安稳稳地放在身后,他慵懒地斜靠在上,一面享受着裴定贵妃级的头发护理,一面伸手弹弹赵辞的额头:“愁眉不展?放心,我没事,有裴定在呢。”力气渐渐回来,手闲着当然得动动才好恢复。
“喂,你又动手动脚!”赵辞捂住脑门。裹成蚕宝宝的江彦怡贼笑不已。
“打情骂俏好了没。”裴玲玉面色一肃,赫然转身,见自己弟弟跟小妾似的服侍在旁,他还好心情地和旁边那个小白脸眉来眼去,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像王母划下银河般拆开裴定,任由湿发散了江彦怡一背:“桌上的草药、墙边的针包、桶里的药汤都是怎么回事?”她记得以前好像也有过此番景象,似乎是三年前的光景,只不过当时她心无旁骛一心作画,并不清楚具体。
见瞒不过去,裴定征得江彦怡首肯后告诉她原委。
“所以,你脸色这么差就因为日夜不眠地为他治疗?”听完弟弟的解释,裴玲玉的脸色说不出好还是不好。
江彦怡这才注意到好友神色不佳,裴定越是一脸无事地朝他微笑,他越是愧疚:“裴定,我……”
“我没事,夏夜闷热,最近睡眠不佳,所以脸色差点。”裴定安慰道。
当归为自家公子的良善叹气,他夜眠不佳又是为了谁,不言而喻。
在裴家吃好睡好,还重了三斤的赵辞一下子如坐针毡。他不是对江彦怡不上心,而是根本使不上力气。
曾有一晚等到江彦怡回房,他坦言想要帮忙。
江彦怡刚从刀山火海爬出来,力气尚存,寂静深夜他的声音听来尤为沙哑。见赵辞养胖了几分,他虚虚浮出一丝浅笑,拍拍他的脑袋让他好好保存体力:“你会什么?”
这个话题一下子让赵辞回到在妙音轩初见他的那晚,不同的是,那天晚上他是赌气地王婆卖瓜,连算术乘法都一一上表,今晚再次被问相同的问题,他一怔之下确实感觉无用。他会的没有一样能够帮得上忙,相反,不带上案子牵扯江大人就足够幸甚至哉。
江彦怡本意不是埋汰他,见他低落,他调笑道:“摆这张脸给我看做什么,我买你来难道真是让你当米虫的吗,你觉得我会做亏本买卖?”
赵辞:“……”
“以后我还要靠你呢。”老气横秋的话活像老辈指望孙辈养老,赵辞哭笑不得地问:“寒枫山到底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值得你就一定要揪出它来?”
“你也知道了不是么?”江彦怡抬起眸子意有所指地望着他。
赵辞一下子语塞。他确实知道,但他不知道江彦怡从何得知陶陶来见过自己。
“你当日不是也说出口了么!”江彦怡假意敲一个栗子在他头上,指望他这个脑袋瓜子自己开窍实在道阻且长,他还不如直接点破。
原来他指的是妙音轩那天自己的有口无心之话。赵辞心口一松,不觉之间手中已有虚汗。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江彦怡关于寒枫山的底细,毕竟这桩辛秘事关重大。告诉他吧,不免对不起知无不言的陶陶和寒枫山数人;不告诉他吧,又对不起江大人对自己事事照拂。明明说好结了盟,他一个人却偷偷有了小秘密。这份独食吃在嘴里,噎在心底。
江彦怡辛苦一天,撑到此刻已经眼皮子沉重,他由赵辞搀到床边,躺下身体,半朦胧的目光中,赵辞的身形逐渐模糊。
“铲除寒枫山真的有那么重要?”赵辞的声音跟他身影一样隐隐约约。
江彦怡欲睡未睡的声音也呢喃不清:“赵辞,我其实有个哥哥。”
“嗯。”古代家庭,没有兄弟姐妹才奇怪。赵辞脑袋撑在床沿上,静等江彦怡继续。
“我哥哥很厉害。”说完这句话,他头一歪,就睡着了。
话题开了个头,赵辞刚刚提起兴趣,始作俑者就呼呼大睡。抓心挠肺的赵辞不舍得朝病人下手,他意兴阑珊地回房。
现在想来,每次和江彦怡说话,他都像航船上的掌舵手,话题掌控在手,要往东往东,要往西往西。赵辞的心情也被他拿捏在手里,要开心开心,要紧张紧张。
不过赵辞并没有被安排的恼怒。因他不是一个性格执拗的人,相反,他随顺自然、烂漫洒脱。以前小学中学大学,目标一路清晰,只要一心向学就能顺利考中自己想要的学校。看起来好似目标坚定,但是他知道自己只是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走法。打个比方,如果他的目标是走到荷满镇,但中途走错来到涵郡,他也不会怨声载道重新来过,而是继续自得其乐地在涵郡生活。
有时候,他也羡慕那些坚毅性格的人,例如江彦怡,他能几年一个目标不放松,甚至身中剧毒都还想着这事。
寒枫山的人本来只是一个缥缈的概念,帮他完成目标赵辞也没有心理负担。自从听了陶陶的话,如虚如幻的身影好似一下子有了灵魂,想到爱护原身赵辞的湘姨、疼爱的妹妹都在那,大义灭亲的想法就贯彻不下去了。
他忽然有点想要了解寒枫山,了解“自己”的过往。
裴玲玉可不打算让他们沉默到地老天荒,她心疼弟弟都来不及,虽然江彦怡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但手心手背的肉她可分得一清二楚。她问:“还有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