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着头:“你啊你。”
“对不起对不起。”看到他醒来,赵辞抹去眼泪又哭又笑地扶他。江彦怡牢牢地提着灯笼,面庞在红光照拂下显得气色红润,连眼神都分外有力。
瞧他精神大不一样,赵辞又喜又疑地问:“你是好了吗?”说完又觉得不对,他眉眼一垮,几欲大哭:“你别是回光返照了吧?!”等讲完又迅速打自己嘴巴:“我乌鸦嘴。”他这来来去去,活像演了场大戏。
江彦怡绕在他肩膀上的手顺势捏捏他的面颊,光滑的触感像世上最好的丝织品,他差点以为自己再也不能摸到了。
“你这毒是怎么回事?莫非是一阵一阵的?”他只知道女孩子有时候来大姨妈会肚子阵痛,莫非江彦怡的毒发作时和这位亲戚有些相同?猪八戒背媳妇的戏改成了抱媳妇,赵辞喜滋滋地引领开路。
江彦怡不知他的脑洞,闻言长叹一声:“公孙明给我解了。”
在江彦怡疼得迷迷糊糊时,公孙明走进房间。
当时只剩下陶陶一人陪护在旁,陶陶欣喜的声音还没讲几句就被他遣到屋外。
也许是因为疼痛使他分外敏感,公孙明的脚步声轻轻浅浅地朝内屋走来,每一步都像落在江彦怡的神经上,让他不自觉紧张起来。
他站在床边很久,久到让江彦怡睁开眼睛去瞧他到底在做什么。可是刺眼的灯光像是针扎一般落在眼帘中,江彦怡努力睁大眼睛也看不清楚跟前的人,只模模糊糊一个人影。
“阿辞让我用玉蛟救你。”随着声音,一条软软滑滑的东西被扔在江彦怡手上。游走的感觉让江彦怡寒毛直竖,他立刻明白手背上的那条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玉蛟。
蛇身没有想象中的潮湿粘腻,反而干燥软滑。懒洋洋的蛇吐着信子在江彦怡身上盘成一团,躯体的温暖让它舒适惬意。
截然相反的是蛇身下的躯体,因紧张和疼痛再次颤栗。受到威胁的玉蛟张大嘴巴哈气,獠牙发出细微的闪光。
此刻江彦怡行动都成问题,只要公孙明下手,他必死无疑。
公孙明捏过江彦怡的脸,他想不通赵辞为什么会喜欢他?
不识时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才俊的傲气没有痞气倒有一堆,现在中了毒一身好功夫也毫无用武之地,毒发之时连缚鸡之力都没有,全身上下就只有一张脸能看。
赵辞为什么会喜欢他?
公孙明问:“江彦怡,你怕死吗?”
江彦怡哆哆嗦嗦地点点头。
没有骨气。
公孙明鄙夷地坐到床边,他只要伸伸手,就能轻易折断这人的脖子。
杀人与杀鸡毫无两样。
公孙明说:“但你就要死了。等你死后,我会带着阿辞下山。哪怕他再怨我,时间会抚平一切。他能够忘记我,到时候也会忘记你。”他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被公孙湘带上山是意外,刚开始他对世间的一切都充满敌意,是赵辞解开了他的心结,将他从狰狞的铠甲内拉到这个美好的世界。
对他而言,赵辞就是全世间的美好。谁都不能从他身边夺走赵辞。
可他却毁掉了这一切。
赵辞融化了他包裹在心脏外的坚冰,让他熟悉了寒枫山,让他感受了从原身家庭中得不到的人情温暖。
他渐渐地由一个外人融入这里的生活。他是公孙湘的徒弟,是赵辞的朋友,赵嫣的哥哥,还是刀客姑娘们的大师兄。
公孙湘捡到过很多孩子,他们被带上山后就不会再回到原来的世界。不仅仅是因为留恋寒枫山逍遥的日子,更因为之前痛苦而可怖的记忆带来的伤害让他们难以回到山下生活。
公孙明也一样。
公孙明继续说:“他喜欢吃甜食,我会带他去大江南北品尝各种美食。等稻香村的稻子熟了,我会和他去听雨夜的蛙声一片;等云罗的风走了,我们可以去看漫漫星河;等漠北的兔子肥了,我们能够喝着烈酒去打猎。”他微微笑着诉说,好似嘴中的一切不是说说而已,是即将发生的事。
“如果他还是喜欢涵郡的鹅掌,我们可以在那定居。”蓝图太美,刹那恍然如梦。
泡影在光芒下发出耀眼的色彩,流光四溢的美丽最容易迷惑人心,但也容易破碎。
公孙明侧首低眸:“让我杀了你好不好?”
江彦怡努力吐字成句:“照顾好赵辞。”他的眼睛无神低垂,因不能聚焦而略显迷茫,可嘴角的微笑却温馨香甜,像跟随公孙明一起做了场美梦。
“他做事马虎,容易捅娄子,你要多替他着想。他看似顽强不倒,其实内心藏着软肋,如果一直让他独立承担,他会扛不住,你要多替他分担。”江彦怡想到铸剑山庄的误会,善意地补充:“不要擅自做决定,子非鱼,谁也做不成万全之法。”
公孙明抬手盖住脸庞,眼泪止不住地淌在手心。
他做错了一步,然后就永远失去了赵辞。
过了这么久,他还纠结着赵辞的失忆,考虑如何补救,却从来没想过自己和赵辞的差异。
日久生情让他理所当然地索取着赵辞的付出,他以为赵辞会原谅一切,可他忘记赵辞也有底线。
“我曾经确实喜欢过你,很喜欢很喜欢。”
这话再次在耳边响起,公孙明呆愣半晌,突然眼神一凛,抬手朝江彦怡掐去。
“我以为他要杀了我,没想到他杀了玉蛟当场给我解了毒。当时精疲力尽,他给我运功后我就睡着了。”江彦怡的力气在慢慢恢复,常言道病去如抽丝,没想到这个毒解得古怪,去的也古怪。现在乍一眼看去,他和正常人毫无异样。
所以腥臭的味道以及香囊上的血迹都是因为蛇。
赵辞继续问:“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故意放我们下山?”
“你背起我时我就醒了,在你背上闭目养神时察觉身后有尾随。但那人只跟了一路就走了。”江彦怡给他解释:“若秦柯真要拦你,发现之时就会大动干戈了。”
赵辞反应过来:“不好,他要对嫣儿下手!”
“别急。”江彦怡按下赵辞:“我觉得其中有些古怪,可能他们有协商也难说。”
“不管怎样,嫣儿不能和秦柯走。”相处几日,赵辞把赵嫣彻底当成了自己的妹妹,他不愿意看着她奔走沙场。而且秦柯走的是一条断头路,成败皆有风险。赵嫣身娇体弱,难道还让她去面对那些腥风血雨?
他们快要走到山脚,突然前方传来明显的震动声。好似有大队人马朝这里赶来。
江彦怡迅速夺过灯笼踏灭,拉过赵辞往旁边的树林中蹿去躲好。
一群火把照亮了大片树林,火星子溅落在地面瞬间消散,但每一颗星星点点都有着让正片森林覆灭的危险。
是谁那么没脑子?
火光中走出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人,酒色财气能够滋补一个人的灵魂,同样能掏空一个人的精神。看来他被关禁闭时并没有好好反省,依旧野心勃勃得分外愚蠢——萧泽。
第121章 寒山红枫漫如火(16)
火光下的脸孔臭得像刚踩了一坨新鲜狗屎,坐在马上的萧泽裹紧狐皮披风抬头往山上望去:“半夜三更的来爬山,嫌命长还是嫌睡觉麻烦?”
他身边的虬髯大汉是临近军队中的小头目,接到皇帝的指示就被上级遣派给萧泽做事。众所周知,萧泽是个什么德行,跟着他能做出什么成绩?皇帝听信儿子的昏话,却遛着他们团团转,故此,这位林大金不情不愿地打算快刀斩乱麻,准备快点查山然后回队。
林大金五大三粗,声音也跟洪钟一样亮,开口就能吓哭奶娃娃的嗓门也吓了萧泽一跳:“王爷,反贼就在山上,保不准就得了信溜了,我们得赶紧上山捉人。”
萧泽没好气地打个哈欠:“我们已经从那些老骨头口里知道上山的路了,而且老骨头也真的变成了骨头,谁会给他们通风报信。早点晚点都一样。”他懒洋洋地缩在马上,扬手一抬,娇滴滴的侍女适时地递来一只汤婆子。
他们说话毫无规避,声音顺风飘到树冠,隐蔽在树上的两人一伸耳朵就能全盘接收。
赵辞转头问:“老骨头是谁?他怎么知道上山的路?”他是昏昏沉沉上的山,山下什么风景一概不知,连有没有人家都一头雾水。
江彦怡抬手在嘴边一“嘘”,他们能听到对方的声音,保不准对方也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他凑在赵辞耳边快速而简略地解释:“是山下住户,可能已经遇险。”
公孙湘不可能真正地做到与世隔绝,他们总要下山采买。故此,山下的住户是知道山上有人家居住,但因公孙湘常年资助这群发须皆白的老人家,所以以德报德,他们也对其他人的询问三缄其口。江彦怡就是在这里遇了坎,耽误了一段时间遇到了秦柯等人。
没想到萧泽竟然动用手段逼迫老人家,最后还下了毒手。
三言两语赵辞就明白过来,他咬牙切齿地盯着萧泽,对无辜的老人家下手,这实在作孽。
但是不对,本预测萧泽过来需要两天,突然出现在山脚,那山顶上的那些人不是危险了么?!
焦急的赵辞立马用眼神示意江彦怡。
他眼睛呶呶这又指指那,跟抽风了一样。江彦怡知道赵辞想表达什么,他按下他不安的手,让他稍安勿躁。他们就两个人,对方粗略估计也有两百多人,要逃如何容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得先过了这一关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