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意从身上汇聚到腹中,萧泽打个哈欠朝林大金抱手道:“容我先解手。”
萧泽爱出风头,但他耐心已经不像当初学箭一般持久,涵郡这鱼米之乡把他的野心都磨损了大半。起初因厌恶让他出丑的赵辞和江彦怡,他还能急吼吼地去追人,不过追着人跑的不是他,而是手下,他呢,自然在家中喝喝小酒看看美人。现在这次亲自出马,等行动过月,再坚定的意念都抛在了脑后,大部分时间都闲散成了一滩烂泥,除了偶尔还能泛起激情,平时都宛如死水一般入不得眼。
这不,这来之前刚喝了三两温酒,腹中涨满,顿时就有了尿意要释放一下。
林大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一路上诸多挑剔,搞得这趟不是捉人反像秋游,要不是他急脾气,最后都吹胡子瞪眼地拍板要求快马加鞭,这时候指不定他们还在什么游船上呢。
听这要求,他二话没说,抬手让兄弟们后退三米,看着两个侍从牵着萧泽走到树林深处。
他找了一颗树,侍从在他身后拉起帷幕,帷幕外点起亮灯,既防止被人看透,又可以照明帷幕里层。萧泽一边解手一边观察这树,树干粗可三人合抱,斑驳的树皮像老人脸上的褶皱,又像过潮的墙皮,上手一剥还能扒拉几块下来。等解决了身体需求,他惬意地系好裤子整理好衣服。
树干都这么大,那树冠会有多大?
抱着这个想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的萧泽抬头望上这么一瞧。
“啊!”紧接着惊恐和慌张的喊叫后是扑通一下重重的响声。
正和手下骂娘的林大金赶忙回头:“怎么回事?”别是被蛇给咬了,到时候出岔子可是要他负责的。
他想驱马过去,萧泽的声音突然响起:“别过来!”
林大金停下脚步:“王爷您是怎么了?”
萧泽脖子上驾着一把剑,错开剑鞘露出里层锋利的剑刃,剑身在烛光下闪着锋寒,剑鞘上刻着一只不知名的走兽,祥云匍匐在它脚下,它张牙舞爪地走在云霄,张大的嘴巴能一口咬下百兽的脑袋。
剑的主人笑吟吟地站在萧泽身后,轻声地和小王爷问候:“又见面了。”
赵辞冷着脸让两个侍从继续乖乖地握住帷幕。
王爷都成了人质,侍从吓得面无血色,手抖得宛如淘米,平整的帷幕上顿时出现了水波纹,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要表演什么节目。
林大金察觉出不对:“王爷您还好吧?”
不按常理出牌的萧泽意外发现了江彦怡和赵辞的藏身之处,无奈之下两人只得迅速下来抢夺先机。
江彦怡指示萧泽让林大金退离百步之外。
萧泽很快从惊恐中理顺情况,知道对方无法伤害自己,萧泽眼珠子一转郑重地朝外大声说:“林校尉,请再退开一百步。”
恭敬的语气不似往常,这厮平常向来用鄙夷或者漫不经心的态度叫自己,这时候态度怎么跟供祖宗似的?林大金知道事情不对,立刻朝身后队伍做出指示。都是一个军队里出来的人,什么手势什么意思大家一下子就明白了。
看来酒色还没淘尽萧泽的脑子,紧急待命的手下让原本切切嘈嘈的环境一下子静的可怕,发现不对的江彦怡立即嘘声吹口哨引来他的座驾。
他们不能对萧泽灭口,两个人和大队人马对峙就像鸡蛋碰石头完全不可取,带走小王爷也难于上天,这鸡肋的人质最大的作用就是给他们拖延时间逃跑。
这是一匹矫健的成年马,黑色的皮毛在光照下亮如油彩,四个蹄子踩在地上的声音轻巧如站云端,发达的肌肉每一块都展露出它的与众不同,黑豆大小的眼睛露出炯炯的光芒。
这么好的马给萧泽可惜了。
江彦怡打晕萧泽,轻轻地把他放倒在地上。他转身骑上马,握住赵辞让他坐在身前,然后用剑鞘一拍马屁股。起初马还对这陌生人不管服从,可身上之人御马有方,没三两下,它就撒丫子大跑起来,连身后的主子都不管了。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只在片刻,赵辞却觉得像过了一年。
马嘶鸣远去的声音但凡没聋都听得到,林大金怕对方临走杀人,又怕有后招等他,驱马大喝一声:“哪里跑!?”
他洪亮如撞钟的声音吓得两个侍从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其中一个连忙大喊:“王爷没事,他被打晕了。那两个匪徒往那边跑去了!”他抬手往身后一指。
“他娘的,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事。兄弟们,给我追!”林大金骂骂咧咧地拎起萧泽扔到马背上。萧泽被压在胃底下的震痛刺醒,等眼皮子一睁当即大怒道:“林大金你竟然放走他们!”
林大金面色一沉:“小王爷你他娘的说啥?”
黑夜笼罩在他面上,衬得他像阴曹地府出来的妖魔鬼怪似的,这模样实在瘆人,而且他有着从刀枪棍棒下练出的肌肉,一手摔去萧泽估计能脑浆迸裂。再不服脾气也要收敛,萧泽咬着后牙槽翻身坐到马背上,恶狠狠地从牙缝间挤出声:“追!”
江彦怡和赵辞这两个臭虫难道还能通天,他们无处不在地给他使绊让他出丑,又鬼鬼祟祟地钻回烂泥中让他无法找到。现在就在眼前,他还有人马在手,绝对不会让他们再次逃脱。今晚,他就要让他们知道惹怒他的后果。
风呼呼地灌过耳朵,低矮的树枝噼里啪啦地打在赵辞脸上胳膊上。他们选择了一条不好走的路,但山上树木繁多,马跑起来本就困难。
前路迷茫,后路追兵乌泱泱。
黑暗中速度拉不开,江彦怡双手环绕赵辞握住缰绳,月亮被层层叠叠的树冠遮得好似闺阁小姐,露出半张脸就是你莫大的幸运。江彦怡问赵辞:“哪里路平坦一点?”
你问我我问谁!这敲破脑袋都想不出答案啊。
赵辞刚想摇头,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丝情景。
上下左右地一看,虽然黑暗中景观都出奇地相似,可莫名其妙他就是感受到一点熟悉,手不自觉地指向一处,嘴上跟着说:“这里走,再过去就是一段平地。”
说出这段话赵辞心里也打鼓,就怕到时候山重水后又是山重水复。
然黑风逐渐远去,树叶慢慢揭开,明月露出她皎洁温柔的面庞。
赵辞刚想欢呼雀跃,江彦怡冷静打碎他的喜悦:“他们追来了。”
开路总是困难,后来人只要紧随其后就能像蚂蝗一样咬住不放。
萧泽单手放在口中吹出响亮的口哨,响声插上翅膀钻入大黑马耳中。主人熟悉的召唤让它逐渐减速,连马头都开始调转。
烈马摇头,江彦怡拽住缰绳。
拉扯中,马已经打了一个圈,追他们的人也不足百米之遥。
林大金手下有骑兵步兵,还有弓箭手。现在这个距离刚刚能看一场好戏。“他娘的,让你跑。”之前的诡计如调戏让林大金挫败不已,现在能扳回一局他当然乐得答应。他下令让弓箭手放箭。
“小心!”赵辞窝在江彦怡怀中当然不怕,可江彦怡却是用血肉之躯当盾牌。按照江彦怡只是,赵辞接过他手中的缰绳,顺便回头一望情形,然这一看却觉得还不如不看。
正值十六,月亮大如盘,惨淡的光芒像掺假的碎银铺满整个山林。铺天盖地的箭矢如蝗虫般钉向他们,破空呼啸之声越来越近,萧泽打先锋地迎在前头,看着困囿不前的江彦怡等人。他扬起得逞的笑容,仿佛这两个鲜活的生命已经踏入地府门口一般,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
“抓紧了!”江彦怡大声提醒,他脱出刀鞘,一剑戳在马屁股上。
大黑马刺痛下扬蹄长嘶,两人紧紧地握住缰绳夹住马身。下一刻,大黑马发疯一般朝前跑去,弓箭接二连三地擦过他们身体,有的簌簌插入地面,有的被江彦怡用剑挡在身后,还有越过马头拦在路中的。
箭雨之中,他们二人每一步都踩在钢丝上,稍有不慎就会掉入死亡深渊。
“他娘的,这么一匹好马都下得去手,真是佩服。”军旅之人,林大金自然对小王爷的骏马垂涎不已。可爱马是一回事,遇事又是一回事,此刻见到江彦怡的反应,林大金除了对他的狠意敬佩外,还有对他好武艺的惜才。
弓箭多如牛毛,要让它们不伤到自己已是难事,还要保护身后的那位小兄弟,这得有三头六臂才行吧。可江彦怡却做到了。
虽不轻松,但他做到了。
得意被狠狠打脸,萧泽铁青着脸命人拿来他的弓箭。
皇家子弟,横剑竖弓必须涉猎。萧泽小时候想通过切磋剑术增加兄弟之情,但他们不是欺辱他就是无视他,一个个指着他的鼻子嘲笑他是婢女之子,如果他们是龙,那他就是蚯蚓,钻出泥土都是自取其辱,还妄图认自己是真龙之子?悲伤失落的他独自对着空气砍,坏也是一剑,好也是一剑。
自此他转向弓箭。
正中红心是泄愤的爽快,错开靶子是抹眼泪的委屈。
随着日益精进的箭术,越来越多的是痛快,他所有的得意都来自弓箭穿破靶心的成就。
今晚,他再次拿起弓箭,瞄准让他一次次受辱的那个人。
匍匐在马背上的两个人即将越过一条大河,河面四米宽,水流湍急不知走势。哗哗的水声互相拍打,激流的水面映着月色反射出清冷冷的光芒。
赵辞牢牢地抓紧缰绳,他高声喊:“不知道河多少深,如果掉下去,到时候我们踩着马背借力跳过去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