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嫣儿郑重考虑后的想法,我尊重她的选择。”公孙湘说。上次她罔顾他人意愿强行压着两位新人举行婚礼,酿造不能挽回的后果。自此她便明白,这几个孩子虽是她养育长大的,但他们终究过的是自己的人生。她过多干涉控制只会继续酿造大错,又有谁能肯定她的所作所为就一定正确的呢?最好的方法便是尊重他们的决定,无论结果好坏,她都会和他们一起承担。
看着这对发昏的女子,秦柯想要质问公孙湘:当初那么喜欢赵玥,他死后哭得差点昏过去,后来哪怕不婚也要将他的女儿抚养长大,现在竟然就能狠下心让他带走赵嫣?女人到底都是怎样想的,是头脑糊涂走一步算一步的吗?
他想了很多,沉默了很久,灯花哔啵中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任由这起伏的心绪石沉大海,填埋在深处。
烛火摇曳,秦柯的面容阴沉不明。赵嫣怯生生地问:“可以吗?”
“为什么?”秦柯问。他知道赵嫣为人善良,但他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执意要顶替赵辞。
刹那间,很多画面从赵嫣脑海飘过。
她知道赵辞非自己亲哥哥后没有表露太多,依旧会装小可怜故意博取赵辞的疼爱,可一旦季节交替身体虚弱时她又会强撑着不让人发现自己的疼痛。自以为隐瞒得很好,连眉头都忍住不皱成一堆,苦涩的香囊中放了很多干花来化解苦味。可赵辞还是一一破解了她的伪装。
解开她裹在柔软外的甲壳,细致地照顾她关心她,会心疼地喂她喝药,还会不知所措地运功替她暖身体。
赵嫣哭成一团之时才发现,无论血缘与否,他永远都是自己的哥哥。
不可代替的哥哥。
那年夏天,她心血来潮想要下山玩耍。赵辞拗不过她的撒娇,和公孙明一起偷偷带她到山下城镇。没想到正好遇上一批因饥荒南逃的灾民。赵嫣在冲撞中走散,被不怀好意的人顺走到一个破楼。准备卖掉的时候,心急慌忙的赵辞如天神般突然降临。
赵嫣一身华服被剥走卖掉,剩下的月白内衫上沾着灰扑扑黑乎乎不知名的东西。惊吓过度的她如呆头鹅一般木愣愣,见到赵辞委屈地爆哭出声。向来好脾气的赵辞误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对那几个贼眉鼠眼的混蛋当即横刀直指。
很多年以后,赵嫣再回想当初,被拐走的经历已经难以记起,可赵辞一脸狠厉地握着剑伫立跟前保护她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秦柯问她为什么?
她能回答很多。
搓着草编蚱蜢送给她的哥哥、捉萤火虫一起玩的哥哥、病痛时不舍昼夜照顾她的哥哥、英勇地冲在前面保护她的哥哥。
他只比她大三岁,这区区的三年让他锻炼出坚实的臂膀,让她能安全地靠在他怀中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纯良善美的小姑娘她已经做够了,现在也该让她去为赵辞做一些什么。
赵嫣的眼中闪着泪花:“当初因我的缘故,哥哥和公孙哥哥不得不分开,现在哥哥终于又找到一位心爱之人,我不愿再让他们分散。”
咚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他们的沉思。
柳琳和一名黑衣人紧随公孙湘一句“请进”入门。她一望便把他们仨的表情都收入眼底,随后抱拳向公孙湘说:“此人有要事禀告。”
黑衣人乃秦柯手下,他跪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喘道:“赵辞背着江彦怡下山了,没有您的嘱咐我们不敢轻举妄动,需要拦人吗?”
赵嫣连忙回头,泪花洒落,她恳求又期待地望着秦柯。
片刻静默,连地上的手下都忍不住抬头时,秦柯哼笑回答:“我们有赵嫣公主在,又有何惧。”
第120章 寒山红枫漫如火(15)
Chapter60
山路难走,月明星稀的夜晚,脚底下的青石板经过长年累月的磨损形成坑坑洼洼的缺口。
赵辞背着江彦怡,双手挽住他的膝窝,整个人弯成一座拱桥,幸亏嘴上叼着灯笼,否则一脚高一脚低的路面早就把他俩掼进虫蚁扎堆的烂草中。
山风呼啸地垂在脸上,赵辞眯起眼睛小心地躲开横七竖八张扬地霸在路中的树枝。这些植物平时看来趣味横生,一旦隐身在黑夜中就成了不定时的□□,静悄悄埋伏其中就等你落网,然后打你一耳巴子,让你吓得找不到北。
若是独身一人,赵辞还有手去拗断这群可恶的家伙。但他身上压着江彦怡,后者将将熬过疼痛昏睡在梦中,赵辞只得对这帮“山匪”敬意有加地绕道。
也烦、也不烦。
离开了寒枫山,赵辞只觉天大地大任他走。公孙明说玉蛟在山下村庄的王姓老人家手中。希望就在眼前,只要他加紧步伐江彦怡就能得救了。
脚步愈发轻快,连被风冻得硬邦邦的双颊都露出了一丝笑容。
求药的过程现在想来都觉得可笑。
当时公孙明紧紧地抱住他,像菟丝子一样绕得他透不过气。
他的要求把赵辞的神经都拧成一股线,线这端绑着他的脑子,另外一端接着一只硕大的风筝,狂风推动风筝在空中摇摆,绷紧的线擦过空气发出嗡嗡的声音,好似下一刻就要断裂。
答应还是不答应?
救人还是不救人?
强烈的意志落实在手上成了软绵的推拒,抗拒在猛烈的攻势下不堪一击。
公孙明把赵辞拉到床边,一步步走去,赵辞伸到衣服如莲瓣层层剥落。赤身裸体的他被按在床上,白玉似的身体坐在青色的被褥上分外扎眼,而公孙明的衣裳完整如初,只有领口和缎面稍显凌乱。
公孙明居高临下的眼神让赵辞慌乱地扯过被子盖住身体。他脑子已经捣成一团浆糊,脸也涨得通红,像是被左右开弓的巴掌打得灼热。尴尬羞耻的情绪从上而下遍布全身,肌肤从雪白蒸出绯红,他脊背也缩成了一弯煮熟的虾米。
“不可以这样。”这话在胸膛中横冲直撞,好不容易聚在嘴边又被紧闭的嘴巴压回腹中。
答应还是不答应?
救人还是不救人?
他的矛盾犹豫如自伤般摧残自己,同时也刺伤了公孙明。
粗暴是因为气愤,推搡后缓过神,公孙明便试探赵辞对江彦怡的底线在何处。
结果步步走来,他的底线一降再降。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赵辞能够为了江彦怡奉献自己?
多么伟大而诚挚的爱情。
看着赵辞呆坐在床上,公孙明既想要大哭一场,又想要大笑出声。
“你能为了他这么折辱自己?”公孙明红着眼睛问他,愤怒和悲伤已经不足以描绘他的内心。他反手点着胸膛大声问:“那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你对我又是怎样的底线?”指尖戳在胸痛发出钝闷的响声,心碎的声音也不过如此。
什么位置?
赵辞突然想到了床板上的字迹。
那是他来到寒枫山第二天晚上发现的,夜来思绪多,睡不着的他辗转反侧,烦闷地掀开被褥结果在床板上发现一行字,仔细一看开头赫然是“公孙明”三个大字。
刀刻下的印记歪歪扭扭,后面还跟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波浪线,随后又落笔刻下一个幼稚的词语:傻瓜。
谁会在床板上刻一个傻瓜的名字?
那分明是萌芽的情愫,宛如初春的暖阳又似娉婷的花苞。
赵辞站起身:“我曾经确实喜欢过你,很喜欢很喜欢。”
所以床边有你的名字,书桌上有你做的笔筒,甚至衣柜中还留着一套公孙明的衣服。
无可奈何是曾经。
这回答让公孙明震住。他脸上的表情空白片刻,像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封住所有情绪,看似祥和宁静的表现下隐藏着各种生息。
委屈?欣慰?遗憾?悲痛?
是,又不仅仅是。
赵辞以为他会有所表示,没想到公孙明抬手一扬自己就失去了意识。
等再醒来,赵辞已然是光溜溜一只。身体没有异样的感觉,就是两层被子压得他有点热。连叫几声都没人回应,他迅速穿好衣服赶去看江彦怡。
江彦怡静静地躺在床上,身旁一个照看的人都没有。
屋子里暖洋洋的,只是气味有点不好。赵辞拿过他枕边的香囊,香囊上沾了一些血迹。赵辞以为是江彦怡呕出的鲜血,心疼地收进怀中。桌上留了一张纸条,公孙明让赵辞下山去找王老头拿药。
看到信的那刻,赵辞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感激?不尽然。
庆幸?也不全是。
就好像和人一起看了场电影,两人在情节上意见分歧,决定结束后和他好好讨论,结果等落幕之后灯光亮起,才发现对方已经离开。
哪怕他最后留下字条也同意了你,可你要的并不只是这个。
收拾好情绪,赵辞拍拍脸赶紧去抱江彦怡。他信不过秦柯手下,又不好劳烦陶陶柳琳等人,当即准备亲自去讨药。
“江彦怡,你要快点好起来。最好那时候我还没有死,这样我们就可以双宿双飞了。”赵辞苦中作乐地说,可惜口中叼着灯笼的提手,说话都囫囵不清。
垂落在胸前的手慢慢抬起,轻巧地拿走木杆。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依旧是戏谑的语调:“论天下第一傻,舍你其谁。他们都舍得放你下山了,你还回去当靶子?”
赵辞猛地直起身:“江彦怡!”
趴伏在他背上的江彦怡被他一个激灵摔在地上。所幸草堆厚实,软垫当得特别称职,江彦怡除了衣衫略湿,其余毫无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