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双眼紧闭,身体抖得像筛子,双手也蜷在胸前哆哆嗦嗦,在这种冷天里他的汗水竟然多得像雨水一样,打湿后背显露出深一块浅一块的阴影。
他很痛苦。
如果赵辞继续犹豫,他可能连痛苦的感受都会消失。
公孙明攥住赵辞的手腕,像铁钳一样死死不放开:“那我刚才送你们离开的意义是什么?我之前让花晓把你从铸剑山庄请回来的意义又是什么?你以前又何必下山!”说到最后他仪态全失,怒吼的声音恍如咆哮的雄狮。
如果他能为江彦怡放弃了自己的生命,那公孙明对他再保护有加又有何用?
对方借着江彦怡能轻轻一句话就否定公孙明所有的安排。
公孙明第一次恨自己,恨当初没有和葛东他们联手解决了江彦怡,导致后患无穷。
葛□□然对公孙明说:“我知道打我上山起,公孙公子就防着我。防着我接近两位少主,也防着我窃走机密,更防着我耍什么花招。”这人果然非一般人,明明已经撕破脸皮,他依旧礼貌如斯,一口一个公子少主,让人不好破口大骂。
“是又如何。”公孙明冷声回复。
葛东不在意地嘿笑:“没什么,因为我确实不怀好意。”他突然转头朝赵辞说:“这毒叫岁朝,中毒后一个月内会渐渐手脚无力,然后胸闷气喘,最后窒息而死。我瓶中的解药只能解一半,另外一半需要公孙公子的爱宠来做药引子。不过现在药已经吞了,药引子也要早点服用为妙,否则江公子见阎王也没多少时辰了。”
“真的吗!?”赵辞眼睛都亮了,他赶紧回头一脸期待地看向公孙明。
公孙明黑着脸反驳:“毫无根据。”
“你那条蛇不是一般的蛇,是药蛇。打从我制毒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偷偷喂那条蛇相关的毒物,现在药蛇养成,正是入药的时候了。”葛东的小眼睛里闪着阴谋得逞的邪光,“少主,你看,不是我不想要救你情郎,而是公孙公子不肯。”
杀人诛心,葛东挑拨离间的本事若能换算成武功加成,绝对能够排上武林前十。
秦柯欲下山,但赵辞非要等江彦怡还转才肯离开。
江彦怡恢复需要公孙明献出玉蛟。
然公孙明这次却对赵辞视若无睹。
既然秦柯和公孙湘的主意都已决定,两方人马都和解地离开了议事厅,准备在寒枫山休息一夜明早离开。
赵辞让赵嫣先把江彦怡送回他的房间,他像殷切的小媳妇一样尾随公孙明一直跟入他的庭院。
夕阳西照,晚霞红彤彤一片照在公孙明脸上,衬得他红光满面,像是气出怒火的颜色,又像是心火燃烧的绝望。
晚风吹起枫树林,刮出萧瑟的沙沙声音。
公孙明走进房内,听着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不耐烦地转过头说:“他不是还有东海神医吗?你与其跟着我,还不如偷偷地跑下山,抱着他去找神医求助。”
赵辞厚着脸皮地说:“公孙明,我知道强人所难不好。但毕竟人命关天,你养玉蛟那么多年不也是为了解毒吗……”
他话音未落,公孙明勃然大怒道:“但我不是为了他!赵辞,但凡你有点记忆,知道玉蛟对我意味着什么,你就不会说出这句话。”
他气得把赵辞直接丢出门外,咣当一下大门紧闭,赵辞孤零零地站在空旷的庭院中。日光短暂,刚还绚烂的晚霞片刻功夫就没了影,连太阳都落下山,黑魆魆的环境吹起冷飕飕的风,赵辞鼓起勇气扬起的笑容很快就冻僵在脸上。
第118章 寒山红枫漫如火(13)
Chapter59
明灯一盏盏点亮,树木繁茂郁葱晦暗的山林中隐隐冒出一团团火光,房间内温暖的光芒驱散秋夜的寒冷,外面的冷风撞在坚硬的墙壁上灰溜溜地逃走,顺便带走了江彦怡的憋在喉间的□□。
两位大夫围在他床边望闻切,等第二个也收了手,两位华发白须的老人面面相觑。
赵嫣坐在床沿上为江彦怡擦汗,他的汗像盛夏的暴雨,仿佛要在一夜之间洗刷天地燥热,不同的是,大雨过后往往阴凉几天,但他的痛却连绵不绝,陶陶来来去去地端着脸盆,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江彦怡还是无法安生片刻。香囊放在江彦怡耳侧,希冀于清神醒脑的效用此刻也纯粹聊胜于无。
公孙湘肃着脸色问:“他到底如何,你们实话实说吧。”
“公孙大娘,这位公子体内余毒较前减少,但毒性不减,而且因为多次发作如白蚁腐木将身体蛀得摇摇欲坠,此次恢复未有大好又再次发作,他脉象虚浮、节律不齐,如雀鸟啄食……”大夫点着手指絮絮叨叨地说。
公孙湘斩钉截铁地问:“能不能救?”
木大夫摇头:“不能。”
端着木盆的陶陶在旁“啊”一声:“木大夫都说没得救,那岂不是——”她担忧地看向江彦怡。后者卷着被子侧卧在床上,指关节掐在被褥中,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江彦怡胸腹中的痛感已经去了一波,听到他们的谈话,他有气无力地哼哼:“赵辞在哪里?”
他说话声音轻如蚊子飞,大夫还以为在交代什么事情,凑近床边附上耳朵:“什么?”
在他身边的赵嫣立即回答:“哥哥去公孙哥哥那了。”
公孙湘见他眸光暗淡,不忍心地补充:“葛东说你的药引子是公孙的蛇,所以赵辞去讨了。”
“玉蛟是公孙哥哥的爱宠,平常他有多喜欢那条蛇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吃住不离,哪怕下山找少主也随身携带。”一脸懊恼的陶陶放下脸盆,咂摸着江彦怡俊俏的脸蛋,又转口道:“说不定会给少主的,毕竟公孙哥哥那么喜欢少主。”
江彦怡付之一笑,笑容还未展开眉头又猛地蹙起,紧闭的嘴巴闷出一声哼哼。
长期泡在药罐子里的赵嫣最看不得别人皱眉,更何况江彦怡发作起来比她难受时的表现还要厉害。推己及人,她不忍再看江彦怡受苦,转头求公孙湘:“湘姨,毒是葛东下的,他是秦叔叔的手下,我们就不能让秦叔叔拿来全部解药吗?”
“嫣儿,都这时候了还叫他秦叔叔,你缺心眼吗?”陶陶气呼呼地指责。
赵嫣抿着嘴一脸做错事的歉然:“我、我……”
公孙湘制止陶陶,转头问常年钻研医道的木虚子:“木大夫,我知道您是东海神医门下出来的高人,您看这解药是否真如葛东所言一分为二有药引之说?”
木大夫抱拳道:“我才疏学浅不及师兄木虚子的十分之一,愧为东海名医门下,故三十年前就离开东海远居观海镇治一些跌打损伤。多年未接触毒物,对此类知之甚少,但解药既然能合成一颗就能一分为二,只不过葛东所说的毒蛇做药引我闻所未闻。可话又说回来,他是制毒者,自然也知道如何解毒,具体如何我不敢妄自揣测。”
木大夫说的很中肯,然而这回答却让大家的心都悬了起来。
赵嫣拉住公孙湘的手轻轻摇晃:“湘姨,我不想你和秦叔叔打起来。”
“傻孩子。”公孙湘抚摸她的脑袋:“我和他打起来是因为我俩有争执,武夫不会吵架只会打架,我可不会和他对着桌子详谈条律。”她的话成功逗笑了陶陶,陶陶深以为然地叉腰:“吵架是书呆子才干的事。”
然赵嫣依旧愁眉不展。
公孙湘问:“嫣儿,你到底在想什么?”
赵嫣看一眼大夫们:“两位大夫,今日辛苦你们了。”后者闻弦音而知雅意地抱拳离开。陶陶跟着送他们离开,防止老眼昏花地磕磕绊绊。
江彦怡晕得迷迷糊糊,此刻估计人鬼不分,赵嫣对他毫无提防,见屋内没人这才轻轻开口:“我知道哥哥非我同胞。”
闻言公孙湘大惊,但她所惊并不是因为赵嫣知道赵辞的身世,而是她的意图。
深秋的夜会有多冷?
站在幽深的黑幕下,耳畔是窸窸窣窣不知名的声音。赵辞望着门内透出来的影子发呆,脑子里想的都是江彦怡的一颦一笑。他的嘴唇已经冻得发青,四肢硬邦邦得像冬天的冰棱。如果这时候有人推他一下,绝对会摔在地上碎成八块。
就在他天马行空地想象时,门忽然开了。
大风灌进温暖的房间,吹得站在中央的公孙明长发飞腾。衣袍如白鹤亮翅一般鼓起,他的脸盖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楚,可声音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赵辞,你好狠。”
丝丝暖意飘在赵辞面孔上,冷意慢慢消融成水,赵辞扬起一个似哭又笑的表情:“公孙明,我求你了。”他还想要跪下,膝盖还没触到地面,人就被公孙明扔到房中。
棉软的床铺坐在上面像坐在云朵上一样,被子结结实实地裹在身上,等汤婆子把赵辞的双手热出手汗,他整个人都从硬变软,面对公孙明的厚脸皮也绷不住地红了起来。可底气还要在,否则他就拉不下这个脸去讨药。
“公孙明,我知道我可恶,我无耻,我得寸进尺。但人命关天,我真的走投无路才来求你。”赵辞嗫嗫道。
“对,你哪怕还有一丝选择余地,都不会来找我。”
他刻薄的语气让赵辞有点不适应:“那我也不是这么凉薄的人,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总归还是会顾念你的好。”
“阿辞,我和你不是好朋友。”
“啊?”赵辞慌乱地抬头,他害怕自己被扫地出门。但是公孙明却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凶着脸,反而爱怜又悲戚地望着自己。仔细一品,刚才那话似乎蘸着藕丝糖蜜一样,粘腻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