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声音又萦绕在我的耳畔,余音不止,回旋流淌。
我不哭,也不苦。我强打起精神,吹个哨子,青牛远远地便奔了来。
这青牛颇为通人性,一声嘶吼固然将它吓跑,它倒并不真的逃走,而是在一旁静静侯着主人的传召,一个口哨,便是我和它之间的暗号,它兴冲冲便飞了来。
我将夏兄重新放到牛背上,一路摸着黑望灯光闪烁的地方走去。
灯光排成一线,散散落落的光大约有十来户人家,许是天黑缘故,村子里各家各户却都是闭门不出。
我牵着青牛走过一户户人家,偶而听得犬吠之声,却不见响人出来。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歌颂乡土人情多纯朴,喜好招客,怎得如今全都好似不大热情,不热情也便算了,好像装作没瞧见外人的样子,闭门不出?
着实怪异。
看来是要厚脸皮一点直接敲门才是。
看着看着,竟已然走到了村尽头,一户茅草屋子,没有院墙,倒也不必敲门。
“请问...?”我话没问完,却听得一句“不留宿,改投他人罢。”
声音略带苍老,暗暗油灯照耀下,一副沧桑面孔却已经出现在我的面前。
“呃,老人家,我们饿了一天,夫君疾病缠身,赶路之中颠沛流离,只求施舍一口热汤水喝。”
“穿衣打扮非富即贵,来我们这种野山村做甚?”
我低下头,却是无助地哭起来,这几日,除了哭,我也不知怎么办。
“算了,进来罢。”这老太婆有些不耐烦,可语气虽则冷淡,心肠却是不错,最后还是收留了我们。
“谢婆婆。”我揩干泪称谢。
“婆婆,可否借...”
一碗热汤已经摆在破旧的木桌上。
“谢谢。”我朝老人家微笑下,端起碗慢慢裹着药喂给夏兄。
此时没有药店,没有名医,也只能拿药给他稍加抵一抵。
“七窍流血,全身溃烂?”老太婆眼中发出阴森的光,“你们是什么人,又得罪了什么人,竟被下了这种□□?”
“全身溃烂?”我手颤抖着撕开夏兄的衣衫,竟是鞭痕,剑痕之中间杂着稍许糜烂的惨不忍睹的新伤,成为血流不止的源地。
他易了容,面部看不出来,我却再不敢撕开面具去看。
怕我看出来,怕我不想走,所以要易容。
傻哥哥,你要心疼死我吗?
“婆婆,你可识得?可有解法?”
老婆婆踱步过来,看看躺在床上的夏兄,哀声道:“你们得罪什么人,便去找他,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老婆婆在木凳上坐定,“我这一辈子,什么没见过,对这种蛊毒倒还是有所耳闻,老糊涂了,如若乍一看我还真想不起来,只是前日来个大官,抓犯人来的,说了这么一嘴。”
老婆婆眼神凌厉,猛扣手中杯子,“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柳将军之子柳思铭。”我掩面而泣,看向夏兄,自知瞒不住老婆婆。
但柳家军在民间名声极好,爱民如子,深受老百姓爱戴。只是不知道兵变过后,老百姓还认不认我们柳家军。
这时候也只能赌上一赌。
却见老婆婆眼中竟绽放几许难得见到的光,细看,竟似有泪珠闪烁,“老头子,你的将军来了啊。”
我瞬间感觉自己倒像是个骗子,不由自主问道:“婆婆,你不怕我骗你?”
“哼!这种时候谁会冒充罪臣之子?再说,柳公子面目清秀,和这位公子气度相符,自然不错。”老婆婆冷笑。
我附和点点头。
是啊,那婆婆你很棒啊,随随便便就猜错了。我才是柳思铭。
只是想不到我在民间名声这么好。
“那,婆婆,这毒...”我犹疑看婆婆一眼,她道:“我家老头子也曾在将军身边做卫军,多亏将军照顾,老头子临死还叫我要好好铭记柳家军。我原为医药世家女儿,略通医术,自当愿为柳公子解毒,只是这毒非寻常毒,我却是无能为力啊。”
“那...”我心凉了一半,天塔被关的数日,太子怎会不对夏兄动手,只怕真的要回去找太子。
“所幸柳公子受伤并没有深入,还有得救。这是恋亲蛊,施毒者掌控母蛊,将子蛊植入中毒的人体内,当母子蛊相距到达一定距离,则会牵动它们释放毒物,浑身乱窜,中毒者痛不欲生。除非找到母蛊将它杀死,别无它解。”
痛不欲生,痛不欲生,钻心之痛啊。
我软在床踏上,痴呆一般,看着这两天和我一起在路上说笑自若,若无事事的夏兄,他是怎样笑得出来。
我脑海中如今都是他那温柔的笑,多么温柔,温柔的掩藏着他的疼痛和伤痕。
一步一步,远离京城一步,我就安全一分,而他,痛苦则增进一分。
“真没有别的法子将蛊逼出来?”我斜眼绝望地看向婆婆,两道清泪任意流淌而下。
老婆婆叹口气,摇摇头。
“好。”明日启程回京,他若死,我如何活。
太子,不就是不想我走吗?你玩得可真狠。
我给夏兄烧了些水,将血擦干净,他仍昏迷着,安安分分躺着,这次,我要将病着的他照看个够,将自己欠他的还清。
“婆婆,你刚刚说什么大官,什么逃犯?”
婆婆继续叹口气,“夫人有所不知,前日一个瘸腿对我瞎子东倒西歪来到我们这村附近,得一村夫救,随后便有一大官将他带走,说什么这是个逃犯,要捉拿归案,还对着手下说有一个逃犯中了恋亲蛊,自是逃不掉,不必管他们。”
呵。
“太子的天牢是被反了不成?连缺胳膊少腿眼盲的都能逃出来,莫要怪我们也能轻易逃出来了。”我轻笑。
老婆婆见我放惮敢言,却道:“夫人,你是柳公子的媳妇罢?”她看一眼我身边的夏兄。
啊?
我脸刷刷红了...
这个...
还真难回答。
“自然是了,你刚刚还说这是自家夫君呢,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老婆婆略带慈祥的语气道:“果然和柳公子脾气像的很,据说这柳公子也是极为敢和太子爷叫板呢!你们真是太般配了。”
“是吗...”我老脸简直不知道往哪放。原来我最出名的是干和太子抬杠的莽夫勇气。
老太太笑道:“夫人,我劝你还是管紧自己的嘴才好,你可知为何村中的人拒不接客?这也是前日那大官说的,虽说不知者无罪,村夫本事一番好意,乡下人心好。他却像是怒极找人撒气般杖责了救犯人的村夫,说是多管闲事,有包庇之嫌。下次再犯,必不轻饶,村人见了,这不到了晚上就关门,绝不接见外客,无论什么人。如今想想那天的气势场面,真叫人想想都觉得后怕啊。”
“原是这样,怪不得我在村外不远处哭嚎喊叫半天不见一人来,竟有这种怪事。”我惊讶道。
老婆婆起了身,弯着腰出了门道:“不早了,夫人早些睡罢。”
“谢谢婆婆。”
第64章 行
睡?哪里睡得着。
望着油灯下气色稍好一点的夏哥哥,我思前想后,得出个结论。
恋亲蛊在一定情况下发作较轻,就是当母子蛊之间的距离不再拉大时,比如现在,比如前两天中途停车休息,在破庙里呆着的时候,夏哥哥气色明显好很多。
而只要一继续走,便会千虫噬体般痛苦。
既然如此,那往回走的路上,应该不会这样痛苦,说不定,夏哥哥还能恢复如初。
我似找到了些许希望,眼也终于熬不住,偏头倒在夏兄身体旁边,睡了过去。
一早,我打点好行李,婆婆却慢慢踱进屋里,“夫人这就要走了?”
我道:“他的毒,我不能不管,拖一天便多一份危险。我不能叫他再为我受伤了。”我转眼去看夏兄。
他却然缓缓睁开眼,老婆婆见了却含着泪道:“公子,你醒了?我老婆子没什么能替老头子报答将军的,如今连将军独子的命也救不来,真是说来惭愧。”
果然休息一晚上,没有距离继续拉大,夏兄的伤势好多了。
他茫然看我一眼,我讪讪笑笑,指一指我自己,又指一指他,他倒像是明白了过来,他现在冒充着我。
“婆婆,不必自责,这都是命。太子终究我们柳家。”夏兄清咳着,安慰道。
我应和着,“是啊,婆婆不干你的事。”
“说起来,夫人也为你哭了一晚上呢。”老婆婆添了一句。
我:为什么无辜躺枪?
夏兄目光如剑的扫向我:“不许哭了,要不把美丽的脸哭丑怎么办?”
他语调先是凌厉后又温柔,起伏跌宕却叫人心中一暖。
不过他说的还真是,易容术坚持不了多久。我瞪大眼睛看向夏兄:“呐,你看,我只是被你吓哭了,才没有一直哭,哭一晚上。”说罢,忙冲着老婆婆使眼色。
老婆婆却笑笑走开,翻箱倒柜地找起了东西,不多时,拿来一个小瓶子递给了我,她有些哀苦地道:“这是我们家祖传的秘方,中了这种毒的人会说真话,表真情,甚至任你调遣。只是这种药用了太过伤身,而且制作极其复杂,我技艺不精,学也不成,这是当年叛家出走偷出家的,夫人若不嫌弃,便收下罢。兴许能用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