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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宦 (余半)


  “他是我的人。”
  宋予衡仿佛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你把他当成女人囿于后院,你由着这些人羞辱诋毁他,你还敢给我说他是你的人?”
  秋风掀起幔帐一角,露出琴芜手腕上的掐丝金镯,是卫则前几日买来哄他的,雁回从南疆回来之后他就没了应付的心思,浓情蜜意的调情话只会让他感到烦躁气闷,偶尔他也会想若是这些话从雁回口中说出来会不会有所不同呢?或许……他真会把命给他。
  犹记初遇雁回那日,他广袖青衫坐在宽石上抚琴,松风吹解带,明月照弹琴,雁回的每根头发丝对卫则来说都是撩拨。
  雁回答应与他共度余生那天卫则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他怕自己力气大抱疼了他,他怕自己夜里打呼扰他清梦,他怕自己养尊处优惯了照顾不好他,他怕自己对他的强占欲会吓到他,他总怕自己对他不够好。
  卫则因着雁回不惜与卫府决裂,他带着雁回回到他的故土扬州,依照他的喜好给他修建个苑,甚至为着一株雁回喜欢的茶花在雨中求了老翁一天一夜。
  曾经卫则是真的掏心掏肺得对雁回好,爱不是假的,情亦非做伪。
  后来卫则平步青云,巴结逢迎他的人越来越多,风月场上免不了逢场作戏。
  雁回清高,不会说讨人喜欢的话,在床上也不会由着他的性子,有时候卫则感觉他都比不上书房里的藏书,日子久了假戏也就成了真的,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卫则回个苑越来越少,雁回从不会问,依旧是温和清淡的模样,卫则不知为何心里憋着股气在外愈发肆无忌惮。
  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雁回不欲和他吵,卫则偏就变本加厉地折磨他,逼他放下矜持在床上试遍龙阳风月话本,来满足他的欲望。
  卫则指骨攥的咯吱作响,狼狈道:“他不能离开我。”
  “恬不知耻。”宋予衡眸光如刀,“你这些年在外碰过多少人还需要本督帮你数一数吗?我不是青蔺,你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摆出一副忠贞不渝的模样。
  从南疆到扬州,我试探过青蔺很多次,他从未说过你半句不好,一次次婉拒随我回京的提议,哪怕你这般薄情寡义,他根本从未想过离开你。”
  “一别数月,他归家,你还是夜夜来春风渡私会琴芜,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却带着别人身上的脂粉气去碰他,你以为他真不知道吗?卫则,你作践谁呢?”宋予衡丢下竹笛用白巾帕仔仔细细擦拭着每根手指,“青蔺不争气,本督替他了断。”
  连日骤雨,春风渡门前的紫薇花树只剩下寥寥残花,宋予衡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容策半揽住他,寻摸到手腕把了把脉,宋予衡说话中气不足:“你怎会在此?”
  “去了趟衙门,张大人说赵廷石、丁中正在地牢中暴毙而亡,他不好决断。”容策温言道,“义父可知此事?”
  “知道。”
  宋予衡面容苍白,乌沉的凤眸显得格外黑,身体无法自控的轻颤只有容策察觉到了,宋予衡筋脉受损武功尽失,往日里但凡拿点稍重的东西都拿不起来,与卫则对峙凭得只是快到极致的虚招,短短几招牵动受损筋脉对自身损伤极大,对卫则却没有实质伤害力。
  容策自知雁回一事他定然不会假手于他人,故他退了,可看在眼里还是会心疼:“义父可是要去个苑接雁叔叔?”
  宋予衡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轻微点了点头,容策扶他上了马车:“我能否陪你去?”
  宋予衡靠着车壁昏昏沉沉地点头,他不是一个怕疼的人,只是实在是太疼了。他缓缓抬起手盯着浅淡的掌心纹路有片刻地恍神,瘦削的手指苍白的近乎透明,细腻柔软的掌心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徒有其表,不配用剑。
  马车行得平稳,容策不动声色把宋予衡揽在自己怀中,短短一刻工夫疼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乌黑的发贴在汗津津的脖颈上,里衣湿潮,容策扯了扯他的衣领,用干燥的帕子轻轻擦拭薄汗。
  宋予衡察觉到动静不安地挣扎了两下,动作轻得可以忽略不计,他眯着眼睛辨认出容策的轮廓复又闭上眼睛安静了下来。
  行至个苑,齐湘掀开车帘,容策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宋予衡骤然感受到光亮以手遮眼清醒了过来,他直起身子疑惑地瞥了眼容策,目光落在他手上几乎完全被汗浸湿的帕子上,又做这种伺候人的差事:“容策,阳奉阴违你倒是驾轻就熟。”
  容策把帕子塞回怀中,宋予衡没心思同他攀扯别的,拉开他合得严严实实的衣领把那条湿漉漉的帕子扯了出来:“丢了,回头义父赔给你好的。”
  从齐湘的角度看去宋予衡正把容策按在车壁上强行宽衣解带,容策一丝不乱的衣衫被扯得乱七八糟,车帘豁然被放下,齐湘欲盖弥彰的说了句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宋予衡没让任何人跟随,他熟门熟路的来到留宣居,隔着屏风雁回哑声道:“阿予?”
  宋予衡阴沉着脸:“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要不要随我回京?”
  “好。”
  雁回歪在床榻上,裹着锦被只露出一张脸,宋予衡往下拉了拉,触目所及之处满是青紫斑痕,他薄唇紧抿,自衣柜中取了套干净衣袍替雁回穿上,用发带束好他的头发轻声问:“能走吗?”
  窗明几净,雁回眼中蒙上了层氤氲,不曾示于人前的委屈顷刻间汹涌而出,他仰头眨了眨眼把眼泪逼了回去,宋予衡冷然道:“有什么好哭的,离了他你还活不成了?”
  雁回勉强笑笑:“你送我的东西我都收在书房的樟木柜子里,我要全部带走。”
  “好。”宋予衡扬眉,“本督有的是钱,在京都给你修个更好的宅邸,金屋藏娇。”
  “你何时知道的?”
  “见你时的第一面。”宋予衡低头捶腿揉肩给雁回熟络筋骨,“你的情绪掩藏的再好却骗不了我。”
  雁回没说话,宋予衡安静等着,雁回不想说得话他从不会追问:“走吧,我背你。”
  昨晚折腾的太狠,雁回几次下榻起床都腰疼腿软跌跪在床榻边:“别逞强,你现在哪里背得动我。”
  宋予衡不由分说把他背了起来,云淡风轻道:“这不是背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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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宋予衡把雁回接回兰苑就病倒了,山鬼施针,容策寸步不离地守着,湘君、齐湘坐在廊下剥莲子,湘君手腕上得数十个银镯随着她的动作泠泠作响:“督公与殿下昨晚一起去得春风渡?”
  “不是。”齐湘显然没能领会湘君的意思,张嘴去接抛出去的莲子,“卫则背着雁公子在外厮混这事你知道吧?雁公子不闻不问,督公那个脾气可受不了,昨晚让雀使按照名单顺序挨个拔了指甲毁了容,啧啧,惨不忍睹。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得是卫则竟敢追上门来找督公讨说法!”
  湘君怒斥:“见异思迁的禽兽!”
  齐湘伸出食指高深莫测地摇了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出其不意地偷袭督公,我一招平沙落雁就劈了过去,刀光剑影之中我与他过了六六三十六招难分伯仲,打得是天光失色日月无光,就在这时……”
  “那是你自己笨,武功不好,怨不得别人。”
  齐湘不满:“你又打断我说话!不听拉倒,我去找九歌讲。”
  湘君拉住他的袖子,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挑了根茎最长的莲蓬恭敬地递过去:“请原谅天真无邪的湘君宝宝。”
  齐湘受用地接过:“当然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殿下他从天而降一招制敌……”
  齐湘还没有还得及渲染容策的武功多么多么厉害,湘君嗷嗷叫着再一次打断了他说话,她双手相扣抵着下巴发出意味不明的笑,护妻狂魔,她喜欢。
  齐湘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瞬时没有了倾诉欲,简明扼要道:“最最重要的是,督公与卫则比武也一招制敌。”
  “督公?督公力气都没有我大,他还找人比武?还赢了?”
  “卫则用剑,他用竹笛,招式快得连我都没有看清,你说督公以前武功是不是特别厉害?”
  湘君顿时没了吃莲子的心思:“怪不得回来就病倒了,定然是出招时牵动受损筋脉旧疾复发,雁公子对督公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齐湘没有直接回答:“雁公子是督公背回来的,背回来得你懂吗?”
  “殿下没吃醋?”
  齐湘答非所问:“朗朗乾坤世风日下,我亲眼看到督公在马车上扒殿下衣服,扒衣服!珍惜现在的我吧,我严重怀疑督公会杀人灭口。”
  “……”
  “杀人灭口?”容策拾起掉在地上剥了一半的莲蓬,把剩下的一颗颗剥出来放在枇杷叶中递还给湘君。
  齐湘心有戚戚焉:“殿下见笑了,我正给湘君说书呢。”
  “让义父多睡会,京中的奏折我先帮义父分分轻重缓急。”
  “是。”
  宋予衡一日未理,积压的奏折堆得书桌都放不下了,容策执笔蘸墨,不疾不徐,还有心情把措辞不当之处纠正过来另行批注,批阅完的奏折分门别类摞得整整齐齐,最上面放着一张折好的宣纸,其上记录着自下而上奏折的主旨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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