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过冬了,大涝之后往往伴随着大疫,汝州上的折子却只字未提,一派太平盛世。户部那帮人贼精,押着善后款未放,贴贴补补拨给了工部重修奉天殿。
南疆一役部署周全,硬是拖了三个月才告捷,还不是军饷跟不上,你坐阵中军都如此,可想而知以前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户部拆东墙补西墙,一帮文士宛如市井摊贩斤斤计较胡搅蛮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空虚确实是没钱。
捐钱取仕太子不一定知晓,裴琅、平王、庆王定然是在背后推波助澜了,所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你非要挑起来,闹得人尽皆知不得不彻查重审,把圣上、太子、平王、庆王、裴琅全部得罪了。
阿予,狡兔三窟也抵不住四面楚歌。”
“不然你随我回京帮我出谋划策?”宋予衡手指轻敲着茶席,“别得我不敢说,吃穿用度定比现在好,你不是最喜欢吃荔枝吗?督公府一年四季都有御供荔枝,考虑考虑?”
雁回五指无意识收紧,轻笑:“平白无故把我往火坑里推,你可让我消停几天吧。”
宋予衡反问:“真不去?”
雁回拉开青檀木匣拿出个鬼画符般的符篆:“我去白云寺求的平安符,你贴身收着,不求别的,只愿你往后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宋予衡不信神佛,嫌弃地瞥了眼,心不甘情不愿地任由雁回把那个所谓的平安符塞进他贴身的荷包里:“世人皆苦,神佛哪里顾得过来。”
“神佛在上,不可妄言。”
下了几盘棋天色渐晚,雁回吩咐厨房准备膳食,宋予衡等得不耐烦把卫则珍爱的古玩打碎好几个:“别忙了,我回去陪然思吃饭,他挑食。”
外面细雨潺潺,齐湘撑开油纸伞遮在宋予衡头顶,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油纸伞上没完没了,齐湘问:“督公,要动手吗?”
宋予衡目光阴冷得渗人:“去春风渡。”
至寅时卫则方回府,屋内并未掌灯,他掏出火折子就近点了一盏灯烛,微弱的烛光下雁回躺在摇椅上和衣而眠,卫则双臂撑着竹椅扶手俯身含住了他的耳垂。
雁回睁开眼睛,冷淡的望向他一言不发,卫则烦躁地掰过他的下巴,肆意亲吻他冰凉的薄唇,直到雁回喘不过气来才放过他:“宝贝儿,科举舞弊一案牵涉甚广,罢免了扬州近半官员,我近日忙于公务确实冷落了你,别生气了,今晚为夫好好补偿补偿你。”
雁回急促喘息,眼角氤氲水红,衣领敞开露出胸口上还未消退的青紫吻痕,轻易便勾起了卫则的欲望:“宝贝儿,试个别的姿势?”
卫则氅衣上带着浓重的冷意,依稀还有芍药、丁香、栀子调和的香气,雁回一把推开他俯身干呕:“我不舒服,没兴致。”
卫则扣住雁回的肩膀把他嵌在竹椅上冷笑道:“我看你和宋予衡有说有笑好得很,对上我就整日摆出一副死人脸,可惜他是个太监,哪里能满足得了你。”
“你说什么?”
“怎么?戳你心窝了?你说你怎么就那么贱呢,去勾引一个太监,宋予衡被千人骑万人'□□也不嫌脏。”
雁回抬手给了卫则一个巴掌:“你凭什么说他!卫则,你别忘了你能做到现在这个位置依附的是谁的势力。”
卫则双目赤红,雁回的回护让他怒火中烧:“他恶贯满盈牵累我也被同僚排挤,没有他,我官阶何止于此。”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雁回讥讽笑笑,心底最后一点火星彻底灭了,“恩将仇报说得就是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伪君子。”
卫则对视上雁回心如死灰的目光无来由涌起莫名的慌乱,他撕扯开雁回的青衫,仿佛把他碾碎了才能平复心中的躁乱,雁回只能是属于他的,谁也别想夺走。
雁回一声不吭地剧烈挣扎,可他哪里是卫则的对手,越挣扎被欺负的越狠,卫则折腾了一晚上,换了好几个地方,雁回昏昏醒醒几次。
东方泛起点鱼肚白,卫则静静看着沉睡的雁回也知自己过了,他爱怜地摩挲着雁回的眼角,这世上那么多人,比他好的,比他坏的,能让他失控的只有雁回,能留住他的也只有雁回。
雁回长睫颤了颤,睁开眼睛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卫则搂着他往怀里带了带:“天还早,再睡会。”
“卫则,你还记得昨天是什么日子吗?”
卫则皱眉,雁回勾了勾唇角,十年前的卫则连他不喜熏香的些微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断然是不会忘记自己生辰的,其实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爱而不得,而是眼看着深情被时间侵蚀得支离破碎。
“阿予是来给我过三十二岁生辰的,他送给我一套《魏碑》,陪我下棋,我过得很高兴,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雁回拉了拉亵衣,平静道,“阿予那样惊才绝艳的人我比不上,而你更是连他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卫则搂着他肩膀的手骤然收紧,雁回可以听到骨头错位的咯吱声,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他在你心里就那么好?”
“是!”雁回愤恨的瞪着他,“卫则,我此生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他一个人抛在了波诡云谲的京都随你来了扬州。
我眼看着你平步青云加官进爵,眼看着你在外眠花宿柳豢养外室,你是不是以为我傻,是不是以为我特别好骗,我告诉你卫则,只要我想,封侯拜相又有何难?”
“你从一开始就知我志不在官场,而今偏偏拿官阶压我,卫则,时间隔的太久,你是不是早就忘了我曾经的身份?”
卫则慌乱地躲避开他质问的目光,雁回拢衣支撑着虚弱的身体起身:“你在外左拥右抱行,我私会故友就不行;你在外应酬与人推杯换盏行,我远赴南疆与阿予共御羌羯就不行;你为着新欢的挑拨打我行,我为阿予辩解几句就不行……
我不知道原来人是会变得,我对你已别无所求。”
卫则心悸:“青蔺……”
门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卫则烦躁道:“什么事?有话快说。”
“爷,春风渡出事了。”
雁回冷笑,披衣下榻。
--------------------
第十六章
秋雨骤歇,卫则下了马车走进空无一人的春风渡,宋予衡坐在正中央的鸡翅木太师椅上用竹笛戳了戳奄奄一息的秦芜:“卫大人来了,情人相见本督是不是应该给你们时间软语温存一会啊。”
琴芜十根手指的指甲被硬生生拔了下来,脸上被划了数道纵横交错的口子,血肉翻出十分可怖,卫则一脚踢开秦芜,眼中满是嫉恨,他劈手一掌先发制人。
齐湘左臂格挡,前迈一步一记横扫,卫则招招阴毒,齐湘不擅近身格斗,几十招下来颓势尽显,卫则虚晃一招,袖口飞出一把短剑朝着宋予衡的胸口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容策左手擒住手臂下别,膝顶后腰,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齐湘看得目瞪口呆,是他有眼无珠以貌取人,长陵王殿下弱冠之年武功造诣竟远高擅剑的九歌,人比人真是气死人,瞧瞧人家是怎么长得,真是挑不出一点毛病,反观京都里那些乌七八糟的皇子皇孙真不知道让人该说什么好。
宋予衡手执竹笛隔着虚空描画着卫则的脸部轮廓:“衣冠禽兽。”
卫则受制于人徒做困兽之争,他咬住竹笛猛地把宋予衡往前一扯,眉眼间满是桀骜之色,声音是从喉咙间挤出的嘶哑:“彼此彼此。”
宋予衡不妨,身体顺势前倾,前额恰好磕在了容策肩头,常年习武之人臂膀硬如钢铁,宋予衡以手扶额立于原地头晕眼花:“殿下,劳烦你放开他。”
容策收手,卫则咳嗽了两声,回身对着容策施了一礼:“殿下公私分明,还望不要插手微臣与宋督公的私人恩怨。”
“督公乃西秦中流砥柱,国不可一日无督公。”容策扯了块幔帐盖在琴芜的尸身上,手执佛珠念了段往生咒,偏身温文尔雅道,“卫大人因私怨欲动摇国之根本,本王岂可坐视不理?”
宋予衡皱眉瞧着他一系列动作,熟稔自然,可见平常没少做这种事,言之凿凿地说什么不会出家当和尚,那帮秃头该干得事他是一件都没有落下,整日穿得破破烂烂诵经礼佛,还帮人做超度,就差剃光头发皈依佛门了。
他心烦地抽出歌姬表演剑舞时用的长剑抛给卫则:“你想杀我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齐湘闻言大惊失色,督公莫不是被气昏头了?他那力气别说和人打架了抓只鸡都费劲。
容策伸手制止齐湘:“无妨。”
春风渡铺着厚厚一层地毯,胭脂底色九朵赤金牡丹次第而开,宋予衡踩在上面无声无息,转着竹笛冷睨着他。
暴怒过后卫则慢慢清醒了过来,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要了宋予衡的性命,他只是看不惯宋予衡自以为是的姿态,从前是这样,现在亦如此,宋予衡无论说什么雁回都无条件相信,处处偏袒维护。
长剑并未开刃,剑柄挂着朱红剑穗为饰,齐湘只错了一下眼,长剑在空中划了道优美的弧线自行收剑入鞘,竹笛正抵在卫则的胸口处:“人我带走了,你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