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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之河 (vallennox)


  “有,要到墓地去。跟我来。”
  这枚敲在黄埔的天主教小钉子在很多方面和传统意义上的“教堂”不太一样,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建筑物后面躲着一小片形状不规则的坟地,安葬着那些远道而来,最终没能原路返回的人们:行商,水手,修女,无名婴孩。木制十字架散落在干瘦的榕树之间,有的新,有的旧,有的刻着姓名,另一些只有青苔。吕西恩走在前面,举着风灯,光和影子随着他的脚步摇晃。在某个特定角度,树丛之间出现一闪而过的玻璃反光。看来吕西恩打算爬窗。
  吕西恩忽然停住脚步,好像被绳子拽了一下似的。菲利普走到他身边,轻轻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吕西恩的肌肉僵硬,脸色变得很差,像是马上要吐了。菲利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十字架插在土堆上,木头是新的,打磨光滑,即使在提灯的暗淡光线里看来也显出偏灰的白色。土堆光秃秃的,还没有被杂草覆盖,有人在上面放了花,也都很新鲜。木制十字架上刻着吕西恩的名字。
  “他们以为我死了。”吕西恩悄声说,声音尖细,好像被掐住脖子,“而我现在不知道——”他被自己的呼吸打断了,提灯摔在地上,出于某种微型奇迹,还在继续燃烧,昏黄光线泼洒在杂草和树根上。菲利普跪在泥地里,用力抱紧吕西恩,轻轻前后摇晃,拍打他的背,就像安抚号哭的婴儿那样。吕西恩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颤栗着,低声啜泣。这和面前的坟冢关系不大,菲利普意识到,墓地只是一条导火索,一次过点燃了这么多天来累积的情绪,就像一颗无人留意的细小火星意外引爆货舱底部黑火药碎末,从“波尔图猎犬”的甲板上开始堆积,在小荒岛上继续加码,熬过南日岛,还得面对澳门的码头,天知道吕西恩在此之前是怎样推延这场爆燃的。菲利普低声对他说话,一串不停重复、没有意义的安慰话语,嘴唇贴着吕西恩的耳朵。榕树冷漠地站在两人周围,下垂的气根相互交叠,在夜色里看来像一道用生铁打成的帘子,松散,僵硬。
  “我们可以先休息一晚。”等吕西恩平静下来,菲利普才开口,“到厨房去吃一点东西,睡一觉,煤炉旁边应该有足够的地方躺下,其他的等天亮再说。”
  吕西恩摇摇头,站起来,没有看菲利普的眼睛:“我们继续。”
  “吕西恩,或者我们——”
  “我们从这个窗爬进去。”吕西恩弯腰捡起提灯,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偶尔吸鼻子的声音表明他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让我们祈祷神父没有在我……离开的时候把窗修好。”
  并没有修好。窗一推就开了,吕西恩先把提灯放在石砌窗台上,踩住一块突出的砖石,爬上去,消失在里面。菲利普在外面犹豫了一小会,回头看了一眼墓地,再回头打量窗户,它就像一口开在墙上的水井,提灯的光线一点也没能稀释里面的黑暗。
  “菲利普?”吕西恩的声音从井底传来。
  菲利普找到墙上的一处凸起,踩了踩,确认不会打滑,抓住窗沿,也爬进黑暗里。
  ——
  黄伯留意到了教堂里忽隐忽现的微弱火光。
  从法国商行是看不见教堂的,如果不是突发奇想饭后散步,这位年老的雇工根本不会出现在教堂附近。他知道官府的人来过了,留在黄埔的外国人都在谈这件事,没有人确切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从买办那里听说,法国神父的养子在广州城里杀了人。另一个版本是,神父的养子得罪了葡萄牙人,不知怎的就引起了官差的关注,连夜驱逐出港。放在平时,海关马上就会四处贴公告,用中文和葡萄牙文列举罪名,发出语义含糊的警告,指望“震慑”其他夷人,但这次海关没有动静,也许罪名不够大,也可能因为黄埔不剩下多少外国人可供“震慑”。
  他停下脚步,扫视那些黑漆漆的窗户。没有一丝光亮,更没有人影,教堂的门也锁着,贴着官府的封条。他肯定是看错了。如果有贼,黄伯也做不了什么,他到了这个年纪,连一条力气大的鲫鱼都对付不了,更别提贼人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继续盯了一会,确保亮光没有再出现,才动身返回商行。码头上风很大,掺杂了一丝丝寒意。老雇工笨拙地借助门前灯笼的亮光开门,躲进去,径直走到厨房,烧旺煤炉,准备给自己煮一壶茶。
  就在他用毛巾包住茶壶把手,小心翼翼地往杯子里倒沸水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频密又急切,吓了他一大跳。黄伯放下水壶,抓起烛台,轻车熟路地绕开盖着白布的家具,隔着门吼了一句“是谁?”
  没有回答,敲门声停了几秒钟,又继续下去,砰砰砰。
  黄伯拉开了门,举高烛台,摇晃不定的光线照出了两张年轻的脸。一个是番鬼,绿眼睛,棕色头发很久没理,像鬃毛一样披散在肩上。
  另一个是吕西恩。
  老雇工吓得后退了一步,用烛台指着吕西恩的脸,好像那是一把剑似的:“我和你无怨无仇,不要找我。”
  吕西恩困惑地皱起眉:“黄伯,是我,吕西恩。”
  “你已经死了,丧礼都办了。”
  “还活着。”年轻人上前一步,抓住老人发抖的手腕,“你看,我是真的,不是鬼魂。”
  黄伯看看他的手,又低头看看他的脚,好像要确定他不是漂浮在半空中的。他怀疑地拍了拍吕西恩的脸颊,年轻人翻了个白眼,但没有提出异议。老雇工收回手,示意他们进来,关上商行的门:“你最好快点给神父写信,他们今晚才走的。你到底去哪里了?你阿哥到处找你,还跑来我这里问三问四。”
  “这就是我想问你的事。”吕西恩回答,黄伯注意到他的眼睛发红,好像哭过,“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走?连纸条都没留一张。”
  “到厨房来,我慢慢告诉你,我刚好泡了茶。”


第25章 夜曲
  黄伯说话的时候,吕西恩从头到尾只提了一个问题,之后就一直保持沉默。菲利普坐在旁边,一点点喝那杯他其实并不想要的浓茶,等这漫长的叙述结束,之后才能从吕西恩口中听到梗概。
  疼痛仍然像一对钳子那样紧扣着他的肩膀,并且有加剧的迹象。菲利普很想站起来,活动疼痛的肌肉,可是气氛似乎并不允许,语言并没有阻碍他读出老人和吕西恩的脸色,菲利普思忖是不是有什么人去世了。茶叶的苦涩味道黏在舌头上,他实在想喝酒,转过头偷偷打量厨房,寻找酒瓶,最后在堆放着瓷罐的木架子上发现了目标。棕色玻璃,标签遮住一半,勉强能从最后几个字母判断是朗姆酒。菲利普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轻轻扭动脖子和右边肩膀。没人留意他的举动,老雇工还在说话,打着手势,好像要在空气中套住什么。吕西恩往前倾身,手肘支在桌子上,专心致志地听着。
  “好吧。”吕西恩突然开口,用法语,显然是讲给菲利普听的,“我们今晚可以在这里休息吗?”
  “很多空房间。”对方回答,用商行区通行的那种略微变形的法文。
  “谢谢。”
  雇工并没有带他们上楼。吕西恩从橱柜里拿了几支蜡烛,提着风灯走上楼梯,直接走向右手边第二个房间,像是早就设想好了。客房宽敞,放着四张木床,窗户正对着码头,菲利普第一眼以为家具上落满银色灰尘,实际上是微弱的月光。菲利普想象吕西恩无数次走上这道嘎吱作响的木楼梯,推开过同一扇门,用同样疏离的礼貌和陌生行商说话。要是没有在“代尔夫特之星”号上遇到那一系列不幸,这些房间很可能就是菲利普在黄埔的第一个落脚点,他可能会在商行楼下和年轻的通事秘书擦肩而过,甚至会向他询问西江船只的动向,但不一定知道他的名字,故事绝不会来到这里,在这个漆黑静默的秋季夜晚徘徊不前。
  “你在想什么?”吕西恩问,倾斜燃烧的蜡烛,让蜡滴到桌面上,再把蜡烛底部摁进快速凝固的一小滩蜡里。
  “哲学。”菲利普说。
  吕西恩怀疑地皱起眉,盯着他看了一会,笑着摇摇头,没有问下去。他似乎并不急着转述发生了什么,菲利普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发问的好时机。吕西恩放好最后一支蜡烛,在其中一张床上躺下来,看着天花板。菲利普认为这是拒绝一切谈话的信号,于是也在旁边的狭小木床上坐下,弯腰脱掉靴子,准备睡觉。
  “我们去广州的那天,你见过我的老师。”吕西恩忽然打破沉默,仍然一动不动地仰卧着,“你记得他吗?五十岁上下,黑色衣服,总是拿着折扇。”
  模糊的印象。“记得。”菲利普回答。
  “我十五六岁的时候,加布里埃带我去见他。划船去的,他那天在拾翠洲监督出货。拾翠洲是个小沙洲,在城里,总之是个码头,你不知道也无所谓。我哥哥认为最适合我的出路就是当个通事,不能说他没有道理,有谁比格格不入的吕西恩更适合充当职业中间人呢?我自出生以来就在担任这份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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