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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之河 (vallennox)


  1829年1月21日清早开始下雨夹雪,画室里冷风飕飕,那扇关不紧的木窗飘进细小的冰粒。菲利普记得很清楚,上一秒他还在读刚刚送来的报纸,下一秒大门就被踹开了,力度如此大,陈旧的木头直接从接口处断裂,整扇门砰地砸在地上。宪兵冲了进来,大喊大叫,菲利普被枪柄打到后脑,头晕目眩地趴在地上。有人用力拉他的手臂,在他耳边叫喊“起来!跟我来!”,菲利普爬起来,跟着拉维涅先生跑进用布帘隔开的卧室兼餐厅,爬出窗户,滑到肉店送货马车的顶篷上,再跳到地上。鹅卵石缝里的猪血结了冰,菲利普差点摔倒,及时稳住自己,跟着拉维涅先生逃向小巷。菲利普最后一次回头看画室的时候,宪兵正把惊呆了的学生们驱赶到马车上。
  在巴黎的这个区域,宪兵是人们共同的敌人,一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人们纷纷让出一条路,甚至打开家门为两人创造捷径。拉维涅先生很快就跑不动了,靠着墙喘气,菲利普回头扶他,画室主人摇头,挣脱他的手。
  “我不会有事的,他们找的不是我,是你。继续跑,远离巴黎。”
  菲利普照做了。
  他向南面进发,土伦的方向。一切都和两年前差不多,他步行,感觉安全的时候就坐马车。钱花光之后,他就睡在路边,运气好的时候,好心的农户会允许他在谷仓里过夜,给他一点剩菜和面包硬皮。
  就在他第一次看见地中海的那个下午,一艘荷兰商船正好驶入马赛老港,预计停留一周。
  “这是什么意思?”菲利普问一个水手,指着漆在船身上的荷兰语名字。
  “代尔夫特之星。”对方回答,“到中国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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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使报》纯属虚构(但查理十世确实在1826年颁布过新闻限制令)
  画室所在的街道纯属虚构


第15章 浮游
  大型炮舰远去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海面上没有什么动静。大大小小的残骸互相碰撞,又被海潮拉开,推散,越漂越远。遭到遗弃的双桅帆船孤零零地漂着,大火已经熄灭,船体大半浸没在水里,只剩翘起的船头和一片撕裂的帆露出水面。
  一块烧焦的船板动了一下,一只手抓住了木板边缘,一个人奋力爬上去,滴着水,棕色头发像海草一样耷拉着。这块残骸也许是甲板的一部分,过于光滑,缺乏适宜施力的地方。这个人在快要把腿搭上木板的时候滑回水里,重新试了一次,像缺氧的鱼一样往上蹦,这才成功。他抹了抹脸上的水,转过身,把另一个抱着小块木板踩水的人拉了上去。两人差点失去平衡,但在一番挣扎之后终于爬上了这片小小的木质孤岛,互相紧靠着,一时间除了大口呼吸,什么都做不了。
  菲利普听见第一声枪响就已经躲到残骸下面,一边踩水,一边用手顶着木板,这是个令人痛苦的境况,举得太高,可能会被水手发现,太低又无法呼吸。他冒险张望海面,没能发现吕西恩,不由得紧张起来。枪声再次响起,瞄准的是他身后的某个地方。菲利普在水里转过身,总算看见了同伴。吕西恩离他不远,显然想游向燃烧的双桅帆船寻求掩护,水手们也看出来了,不断往他和帆船之间的海面开枪。菲利普深吸了一口气,潜到水下,试图把吕西恩拉到大块木板下面,后者先是吓到了,踢了他一脚,然后才意识到他是谁,跟着他游到遮蔽物之下。
  风吹干两人身上的水滴之后,衣服变得干硬,结出一层薄薄的盐壳。吕西恩的左手臂上有一道擦伤,缓慢渗出血珠,菲利普指出这一点的时候,吕西恩只是耸耸肩,甚至没有看一眼伤口。
  “你还好吗?”菲利普问。
  吕西恩盯着地平线,好像在出神,没干透的黑发乱糟糟地支棱着,令他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像一只意外落水的小型猫头鹰。过了好久,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侧过头,“除了坐在一块船板上,没有办法回到岸边,很快就要死于缺水之外,我非常好,谢谢。”
  菲利普笑起来,自己也说不清楚有趣的地方在哪里,也许是吕西恩的语气,也许单纯是两人所身处的境况。吕西恩看着他,怀疑地皱起眉,好像在思考要不要拉开安全距离。菲利普摇摇头,清了清喉咙:“至少你听起来没什么事。”
  “而你听起来好像很乐观。”
  “因为我们也许有办法返回广州。”菲利普指了指那艘沉没了一大半的帆船,“首先要到那里去。”
  他以为吕西恩会说些讽刺的话,但对方只是点点头,着手在海面上寻找适合充当船桨的碎片。两人笨拙地调整角度和姿势,有那么几次差点破坏船板脆弱的平衡,最后总算成功操纵这块残骸往帆船的方向缓慢移动。菲利普不由得想起村子里的疯老头卢克莱,自菲利普有记忆以来,老头就一直住在教堂后面的小棚屋里,逢人就吹嘘他在风暴之中把一艘‘水淹到甲板’的渔船驶回避风港。每次主日弥撒之后总能看到他坐在教堂门口,等哪个好心村民给他一点食物。疯老头好像没有不喝醉的时候,口齿不清,很容易陷入狂喜或者暴怒。所有人都觉得他的脑袋有问题,菲利普也是这么认为的。现在他稍微有点后悔没有认真听疯老头说话。
  木板轻轻碰上帆船,菲利普深吸一口气,潜进水里,慢慢绕这艘船一圈,先是左舷,浮起来换气,再下去,游过船尾,海水泛出半透明的蓝绿色,他好像游在尚未调制完毕的稀薄颜料里。桅杆一根完好,一根从中间断裂,倒插进水里,帆仍然附在上面,随着水流缓缓摆动,仿佛扁平的水母。再换气,再下去,检查右舷,继续寻找破损漏水的地方。
  “六个。”菲利普宣布,爬上船头,把湿漉漉的头发抹到脑后,“四个不太严重,最大的两个洞都在左舷,不拉到船坞去估计修不好,但我想我能补上右边四个。我们轮流舀水,船应该能浮起来。”
  “那我们最好快点。”吕西恩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在水里过夜不是一个好主意。”
  最开始的工具只有两双手,直到吕西恩在船舱的漂浮物里捡到了一个水瓢和一把木桨,速度才快了起来。弃船的水手几乎什么都没带走,整套工具还留在里面,还有浸了水的火柴和装淡水的木桶,甚至有几块手掌那么长的肉干,已经泡得发软,沾上了煤灰似的脏物,吕西恩仔细擦了擦,收起了食物。
  菲利普把软木敲进缺口里,堵住了右边四个比较小的破损。两人继续奋力舀水,帆船以令人心焦的缓慢速度一寸寸浮起,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右舷已经完全露出水面,几乎回到正常的高度,但左舷的损坏比想象中严重得多,非但多处被炮弹击穿,有些地方还彻底烧毁,留下井口那么大的空洞。即使尽力修补,也还是汩汩进水。帆船从船首竖起变成往一侧倾斜,左边几乎碰到水面,右边高高翘起。
  两人坐在船头,背靠右舷栏杆,用脚顶着烧得只剩下一个底座的船舵,免得顺着甲板滑进海里。吕西恩把肉干撕成小块,但谁都没有胃口,而且渴得要命,根本不想碰浸透海水的肉干。
  月亮遮遮掩掩在云层后面升起,投下雾蒙蒙的灰蓝色光芒,海面映着这种光,好像落了一层雪。吕西恩埋头摆弄泡过水的火柴,但不管怎么摩擦和揉捻,都刮不出一颗火星。他发出叹息,放弃了,安静了一小会儿,忽然悄声哼起歌,曲调陌生而温和,令人想起噼啪燃烧的柴火、浅水里的落日和飞快逃窜的小鱼苗,在一个下滑的音符上戛然而止。
  “我只会这么多,他们不愿意再教我了。”
  “‘他们’是谁?”
  “渔民,疍家人。我小时候,修女时常从他们手上买鱼。我很想和他们说说话,入夏之后,每到傍晚就能听到他们在河湾上唱歌……而且朱利安神父说我的生母可能是疍家人。不过这也是猜的,谁也说不清楚。我当时很想知道,现在无所谓了。”
  “刚才那首歌唱的是什么?”
  “春天,海潮,大鱼小鱼,最后多半还有爱情,我猜,我还没学到那部分。”吕西恩踢了踢船舵底座,铁块发出沉闷的声音,“轮到你。”
  “轮到我什么?”
  “唱一首歌。”
  菲利普思索了一会,看着海面的粼光。这里的海和布列塔尼的没什么区别,只要盯着地平线足够久,他甚至能真切地在脑海中描摹出小岛和海岸线的轮廓,仿佛跳下水游十分钟,他就能在熟悉的、布满棕黑海草的石滩上岸,顺手挖一堆贻贝,方便妈妈准备晚餐。回想起来,他的家是个很安静的地方,父亲比起说话更喜欢抽烟斗,也许母亲曾经给菲利普和弟弟唱过摇篮曲,但菲利普对此全无记忆。
  然后,有规律的曲调从脑海深处浮现,他听过太多次,反而把它当成背景的一部分,就像海鸥和潮水,并不会特意关心。那是布列塔尼渔民清晨出发时的号子,和划船的动作一样整齐。歌词赞美大海亘古的美丽,然后嗟叹她缺乏灵魂,残暴又不讲道理,顺便问问天上的海鸥是否同意人们的看法。随着小船没入波涛,渔歌重新变得温柔,甚至有点畏怯,祈求大海今天能做渔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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