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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之河 (vallennox)


  “这等于没回答。人不都需要钱?坐在这里的人,有的欠赌债,有的捅死了情敌,有的一怒之下烧了一个庄园,你是哪种?”
  “我只是需要做生意的本金。”
  “天哪,你听到了吗,宝贝?这位好先生只是需要做生意的本金。”
  “好先生。”灰鹦鹉学舌。
  “水手舱里的疯子,他是哪种?”菲利普问。
  “我们不叫他‘疯子’,尤其不当着船长的面叫,”哈维尔停顿了一下,像是要评估菲利普值不值得听这个秘密,“那是船长的表弟,所以继续养着他,不把他丢海里,那人已经是废物,还不如丢海里。”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在波尔图,效忠米格尔皇帝的水手把他钉进木桶,丢海里,没死,木桶底没完全凿穿。你看,在海湾里漂了三天两夜。被人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菲利普想象着漆黑的木桶,不安地挪动了一下。
  “费利佩没有杀过人,也没有被什么人追杀?”听哈维尔的语气,他好像真心感到遗憾。
  “看在天主份上,没有。”
  一个水手拿出了小提琴,开始演奏一首菲利普不会唱的歌。其他人有节奏地用拳头擂桌子,齐声唱起来,也许是某种葡萄牙民歌。过了一会,笛子的声音加入,人们推开桌子,清理出一块空地,跳起舞来。哈维尔和宝贝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了,菲利普匆忙喝完剩下的马铃薯浓汤,悄悄溜了出去,顺走了一盏挂在门边的提灯,去找吕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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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 葡萄牙语,宝贝,亲爱的。
  [2] Miguel I,1828年自封葡萄牙国王,复辟君主专制,与支持自由派的哥哥佩德罗(同时是巴西皇帝)展开内战(1828-1834),最后被迫逊位,将葡萄牙王位让与侄女玛丽亚公主。法国和英国在内战中均支持米格尔的对手佩德罗。本故事发生时(1829)内战仍在进行中。


第8章 上层甲板
  天黑得比想象中快。吕西恩摸到货舱的时候,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后悔没有带一盏提灯下来。
  船上能藏东西的地方不多。如果是整箱鸦片,就更难藏起来。再说,鸦片的利润早已不如十年前那么高,印度种植园、南洋华人分销商和本地黑市推高了供应量,降低了价格,连广州城的普通马车夫都吸得起劣质鸦片。如果“波尔图猎犬”的船长想靠走私获利,那至少应该塞满一个货舱的优质孟加拉鸦片。
  货舱入口无人看守。吕西恩像盲人一样触摸舱壁和门框,看看有没有忘记带走的火柴、蜡烛或者提灯。他的手指触到了高处一块凸出的木板,拔掉上面熔化了一半的蜡烛,换了个位置继续摸索,又找到了一个油纸包,里面有几根火柴。黄磷头在木板粗糙处一划就着了[*01],吕西恩点燃蜡烛,走入阴影幢幢的货舱。
  木箱整齐垒起,仔细地分在货舱两侧,以免破坏船身平衡。箱盖都钉紧了,外侧用炭块写着出发港名称、内容和重量,大多数是葡萄牙语,夹杂着三四箱在马赛上船的酒。他甚至凑到其中一个木箱上闻了闻,并没有鸦片的特殊气味。货舱深处的物品大多数是补给品,糖盐、淡水、肉干、面粉和备用零件。
  楼梯的方向忽然传来脚步声。吕西恩马上吹灭蜡烛,躲进两个写着“玻璃制品”的箱子之间。光线出现在货舱门口,生锈提灯跟着脚步的节奏吱嘎作响。木箱的影子拉长到天花板上,人影也是。来者穿着一双厚重的靴子,每一步都像一袋铅块落在地上。
  灯光越来越接近,那个面目不清的人打了个喷嚏,用袖子擦了擦鼻子,提灯于是摇晃得更加厉害。吕西恩悄悄往后缩,尽量安静地把自己塞进木箱和墙壁之间的狭小空隙里。这让他回忆起教堂里的阁楼,小时候他和加布里埃闯大祸之后,总是躲在里面,蹲在箱子和损坏了的木制十字架后面,屏住呼吸,等朱利安神父怒气冲冲地离开。现在想来,神父恐怕不是不知道他们两个在哪,而是故意假装找不到,因为他并不乐于惩罚小孩。吕西恩暗自祈祷这个不速之客的搜寻技巧比朱利安神父差。
  吕西恩现在能看到半双靴子了。提灯的光线落在面粉袋子上,穿靴子的男人轻轻哼了一声,转身离开。灯光逐渐退去,一节一节地把木箱抛回黑暗之中。靴子踏上了楼梯,光线完全消失。吕西恩在漆黑中等了几分钟,才松了一口气,爬出来,随手把蜡烛和火柴塞进口袋里,溜回上层舱室。
  回去的路上没有再碰到人。吕西恩关上门,这才在镜子里发现衣服上的灰尘和污渍,肯定是在木箱后面沾上的。他尽力拍掉灰尘,可是那道黑色污渍很可能带有油,怎么也去不掉。他只好脱掉衣服,换了一件干净的。还没扣好所有纽扣,敲门声就响起来了,两下,羞涩而礼貌。吕西恩卷起脏衣服,塞到被单下面,大声请来客进门。
  “如果先生乐意的话,船长希望邀请您共进晚餐。”年轻男仆认真地对着地板说话,好像吕西恩是什么不适宜用肉眼观察的东西。他举着一个黄铜烛台,上面插着三根燃烧的白蜡烛,在一艘船上,这可不是最佳照明方式。吕西恩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用提灯,也许船长想用金属饰品来给新乘客留下深刻印象。
  “我非常高兴接受船长的邀请。”吕西恩回答,“请转告船长,我马上就到。”
  “船长让我直接把您带到餐厅去。这是一艘旧船,天黑之后容易迷路。”
  你的意思是押送,吕西恩想,打了个“请等一等”的手势,虚掩上门,从行李里翻出领巾,对着镜子绑好衬衫领口,重新拉开门,冲男仆微笑,请他带路。
  烛光晃动。这一段走廊并没有舷窗,但还是有一丝来源不明的风轻轻擦过脸颊,最右边的那支蜡烛在转弯时被吹熄了,男仆悄声道歉,好像他本人要为不受控制的风负责任。走廊尽头,一扇紧闭的舱门门缝里漏出灯光,男仆敲了敲门,推开,请吕西恩进去。随后关上门,把烛台放到铺着亚麻布的边柜上,重新点燃灭了的蜡烛,不声不响地回到船长身后。
  船长舱室到处都点着蜡烛,窗边的橡木柜子上有紧挨在一起的五支粗胖蜡烛,乍看之下就像一团小型篝火。一盏铁制吊灯垂挂在餐桌上方,不大,也许只有一个汤盘那么宽,点了一圈蜂蜡蜡烛,整个半圆形的舱室就像多云的春日下午一样光亮。镶着彩色玻璃的窗户像镜子一样映出点点烛光,吕西恩能看到自己的脸漂浮在黑色背景里,像是用白垩画出来一般。窗户左边放着又一个木柜,上面摆放着胡桃木苦像,一个黄铜六分仪像祭品一样躺在耶稣脚下。柜子里面是一排一排的葡萄酒,瓶颈挂着手写的标签,仿佛那不是饮品,而是植物标本。窗户右侧并排挂着两张肖像画,半身侧面像,都是女士,一个戴着花冠,神情严肃。另一个看起来更年轻一些,怀抱小狗,目光看着画外的人。她们的眼睛和下巴轮廓有些相似,也许是母女。
  方形餐桌上铺着干净的刺绣桌布。三份银餐具,英国大副坐在船长的右手边,吕西恩和两人寒暄,感谢船长的邀请,在左边落座。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想偷偷看一眼大副穿的是怎样的鞋,是不是刚才在货舱里打转的那个人。但要是真的俯身去看,未免怪异,他只好正襟危坐,展开折成三角的餐巾,塞进领子里。
  塔瓦雷斯船长和他已经见过面,五天前,在广州城里,水渠边,榕树下面。这就是那个和菲利普签合同的葡萄牙人,体格健硕,好像前半辈子都在练习用重剑,浆过的衬衫紧绷在手臂和肩膀上。他的眼睛和画中少女的一模一样,吕西恩不由得再看了一眼挂画,意识到那应该就是船长的女儿。修剪整齐的络腮胡遮住了下颔的线条,但吕西恩猜想那也和女儿相差不远。塔瓦雷斯的声音低柔沙哑,多年来在甲板上和风浪雷暴争夺话语权造成的。
  男仆端上第一道菜肴,用盐和白葡萄酒烹煮的各种贝类。三个人的盘子里很快就堆满了大小不一的壳。那个安静的男仆过来撤下第一轮的餐盘,换上干净的,另一个男仆送来烤鱼和浸泡在浓稠肉汁里的马铃薯。吕西恩吃得很少,坐着不动的时候,船的轻微晃动变得明显,短暂消退的反胃感觉又回来了。他婉拒了酒,用叉子小心肢解鱼肉,每次只把一点点碎屑送进嘴里。
  “你的老师应该早点让你出海。”船长评论道,显然看出了新乘客的不适,“年轻人需要冒险,我这么说好几年了。”
  “公平而言,我的老师无法一个人下决定。”
  船长耸耸肩,喝了一口白葡萄酒,“朱利安神父近来怎么样?我希望他的胃没有再折磨他了。”
  “他好多了,谢谢你还记得。”
  “上个月我在澳门见过你的哥哥。他似乎设法进入了总督的社交圈。”
  “听起来就像加布里埃会做的事。”
  “抱歉,这听起来肯定很烦人,但我还是得问问,太过好奇,不是一种好品格,可是改不了。”大副擦擦嘴,把餐巾扔到盘子旁边,“你没有留长辫子,这是允许的吗?我以为有某种法律规定了这件事,我的买办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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