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小福听他这样淡然,又说起花天禄,就想到当初严云生让他劝王小卿尽快搬家的事情。
不过事到如今,也不必再提。
王小卿走后,阿良带着曼娘也来了。
蒋小福这些日子过得愉快舒适,见了曼娘这个老相识,也觉得亲近,拉着她的手与她谈话。曼娘又是个谈吐爽利的女子,什么话都能聊起来。双方说了吉祥话,又交谈许久,继而说起这天气,冷而干燥,手上臂上都得抹点这个露、那个膏的。
说到一半,蒋小福就见阿良在旁边,一眼接一眼地看自己。
他正抓着曼娘的手,夸她手嫩,这下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举止轻浮了些。怪不好意思地放开手,他扭头招呼起阿良来。
蒋小福知道他从前救过严鹤的命,能与海盗周旋,必定是个厉害的,现在又成了大掌柜一般的人物,更是不可小觑。他看阿良是个人才,故而有些佩服,于是问他做生意的诀窍。
阿良说话还像以前那样实在:“其实也没什么诀窍,以前都是六爷出谋划策,我只管做事情就是了。”
他越谦虚,蒋小福越要逗他:“你是不愿意告诉我,对不对?”
阿良连忙摆手:“不不不,非要说的话,也就是……胆大果断,心细谨慎,灵活应变罢了。”
“那么,怎么知道,何时该胆大果断,何时该心细谨慎呢?”蒋小福十分好学,盯着阿良问:“要是该胆大的时候,反而谨慎了,岂不是要坏事?”
阿良被他直勾勾盯着,简直坐立不安。
最后曼娘看不下去,带着阿良要告辞,并且告诉蒋小福:“蒋老板,你这些问题,留着问严六爷呀!现成的师傅嘛!”
蒋小福笑盈盈地点头:“嗯!你说的是!”
送走曼娘和阿良,他回到自己屋里,纵身扑在榻上,哈哈大笑起来。
严鹤走进来时,他才止了笑,不过依旧是眼含泪花,气喘吁吁。
“乐什么?”严鹤坐在榻尾,好奇问道:“说什么了?”
“哈!这两人真有意思!”蒋小福坐直了身体,伸出手开始比划:“我同这个讲话,那个要吃飞醋,我同那个讲话呢,这个也要拦着!你说说,我有这么可怕吗?”
他说是这么说,其实心里很高兴,觉得证实了自己风采不减当年。
严鹤听了也是笑,将他在空中比划的两只手一齐抓住:“那就都不要讲。”
“胡话。”
“什么话非要同他们讲?”
“我向阿良讨教做生意的法门呢!”
严鹤失笑:“你怎么老惦记做生意?”
蒋小福变脸似的,神情忧伤起来,并且轻叹了一声:“再这么下去,我就没饭吃啦。”
他现在可谓是前路惨淡,而春景堂,自然也是门庭冷落。
这碗戏饭,他是真的吃不了了。
“小卿出息了,偏偏又已经离了这里。二爷也要做官去了。”他十分发愁:“我可怎么办呢。”
严鹤对梨园行全然不懂,也没有主意,但他并不觉得这事儿有多严重:“再不济,我手里的积蓄,也够咱们过活的。怕什么?”
蒋小福听他如此自然地奉出积蓄,倒是笑了:“也没到这个地步。”
第61章
熏笼还烧着,窗户已经可以半开了,风从外面吹进来,蒋小福嗅到了早开的花香。
他坐在榻上,半截身子趴在窗户边,腰以下盖了条毯子,毯子下面的两条腿都不安分地伸出来,脚尖悬在地面之上,点一下,又点一下。
然后他扭头问:“你就非得在我屋里写信?”
严鹤坐在桌前,坐得端正,写得认真。将一张信笺写完,抽出来放在写好的几张上面,压上玉镇子,他又开始写下一张,同时回答道:“陪你说说话,不好吗?”
蒋小福嗤笑一声:“谁陪谁呀?”
严鹤抬头,含笑看了他一眼,埋头继续写。
蒋小福就觉得有点没意思了。
说不说话还是其次,他知道严鹤是在写什么信。
过年的余韵还在,各行各业却都渐渐恢复了秩序,重回奔波挣扎的生活。严鹤虽然将广珐琅的生意交脱出去,自己却还联络着各色生意上的朋友。
自打上回在南边经历生死之后,他颇有一点新的认识。如今世道变换太快,做生意不仅是勤恳吃苦就行,任何一项有利可图的生意都远非一劳永逸,时时都有覆灭的危险。这样看来,反倒是利用手头的银子,做洋利生意,较为稳妥。严鹤认识的一位朋友,曾以三层洋利借了一千两白银给洋船商人,此后什么也不做,就可连本带利收回一千三百两。
做这门生意的人,必得有庞大的存银可供借出,而只要周转起来,银子如流水一般从他们手中流过,并不停留,四散各处,却能流成活水,带来更多的银子。
像一只敏锐的兽,他嗅到了机会。
于是,这些日子,他一直与各种生意人书信往来,甚至还有许多像约翰一样的外来人。他们各自的经验与见识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严鹤跟前,关于船运、鸦片、丝绸、珐琅,毛皮、香料,关于大海之外的土地上迅速扩张的种植园。他想,这些买卖流程里,总能让他找到一席之地。
蒋小福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可心里难以遏制地起了恐慌。
严鹤现在与他日夜相伴,让他几乎有了某种幻觉,好像他们就该是这样过日子,也一直是这样过日子的。
直到严鹤开始写信。
他知道,严鹤不可能留在京城做个靠积蓄为生的闲散人。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该怎么办。
最要紧的,他蒋老板的生意,没法做下去了。
眼见早春将至,王翠看他无所事事又心烦气闷,替他出了个主意:“唱不了戏,教戏总可以吧?教徒弟去吧!”
蒋小福听进去了。
这主意的确不错。蒋小福的本事足够教几出戏的,而徽班里那些孩子,更是愿意学几出昆腔打底子,论地点,他的跨院也够用,这些日子又是个回暖的天气,袅袅春风,很是宜人。正是天时地利人和。他说干就干,即刻托王小卿和花天禄等人放出风声,招揽徒弟。与戏子堂子里买徒弟不同,他只做那教戏的师傅,收钱办事,教一出是一出,双方都便利。
一切都很顺利。
短短几日,蒋小福招来三五个徽班堂子里的小徒弟,其中有一个还是花天禄送来的,再加几个科班里的孩子,凑在一齐,约定好日子,他果真开始教戏了。
严鹤坐在蒋小福屋里那张榻上,支着手肘,往楼下瞧。
院里的卷棚上覆盖着一层藤蔓,有零星的绿,是悄悄冒了些嫩叶。蒋小福带着一帮半大孩子,和一个借来的琴师,在卷棚旁边的空地上教戏。
孩子们瞧不清模样,俱都是灰扑扑的小人儿。蒋小福就显眼多了,穿着白底暗花的长袍,是个翩翩然的丽影穿梭其间,抬一下这个的手,踢一脚那个的腿。早到的春意全在他身上。
严鹤不知道,蒋小福快要气死了。
花雅之间向来有嫌隙,他原本顶看不上徽班堂子里那几个孩子,不料教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尤其花天禄送来的那个孩子,叫做三宝,相貌娇美,美目含情,简直和蒋小福是同一个款式,学得也好。蒋小福越教越满意。
问题出在科班的孩子身上。
半大的孩子,什么人情世情都一知半解,却已经懂得要分出三六九等人了。哪怕都是戏子,科班的,就能嫌弃堂子里的。
对待蒋小福还算规矩,只偷偷拿眼神别有意味地瞧,对待另几位同龄的孩子,就毫不掩饰了。尤其三宝,只要做出含情的神态和妩媚的身段,他们就要发出些动静,或扬眉,或撇嘴,或嗤笑……意味不明,但彼此都知道不是好意。
三宝毕竟年纪小,不怒反悲,只知道默默地含泪。
蒋小福一开始并没注意,只顾着纠正身段唱腔。他没教过孩子,没料到这么难。身段、唱腔、眼神、手势……各有各的不行!除了三宝,个个落在他眼里都是蠢材!
这已经很让他生气了,后来转身之际,正巧看见几人没来及收敛的表情,再看三宝,委委屈屈地抿着唇红着眼呢。
他一下就明白了。
明白之后,他佯装不知,走到一帮孩子正前方站定了,他平静地开了口:“我呢,是个爱偷懒的,学不会别的师傅那样,唠唠叨叨地骂,不停不歇地打。累。”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可以偷懒,你们不行。所以呢,这样好了,该教的我都教完了,你们自个儿练,练到我觉得行了,今儿就可以走了。好不好?”
孩子们你瞥我一眼,我瞥你一眼,都没听出其中的阴谋。
有人试探着问了:“刚才教的,还有几个身段没记熟呢,怎么办呀?”
蒋小福飞给他一个含笑的眼神:“没关系,你们中间,总该有人记得。”
随后他也不管人家还有没有问题,起身就往卷棚里走去——周麻子在那儿给他煮好了茶,还摆了点心——舒舒服服坐下来,喝口茶润润嗓子,他声音清亮地冲着外面警告道:“不许停啊,谁停我就打断他的腿!”
相似小说推荐
-
乘风登玉京 完结+番外 (金钗换酒) 晋江2022.11.24完结484 435温镜穿越成投敌叛国的将军之子,一落地就是逃亡,只好在江湖上混个跑堂苟命。直到大...
-
小贼哪里跑 (芍灵月) 废文2022-11-21完结腹黑县太爷攻X傲娇小少爷受陈梓陌为了心心念念的萧然放着京城的大理寺少卿不做,回了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