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小福眨眨眼,答非所问:“我刚登台的时候,被……一个人看上。他明知道那人暴虐成性,还是急着把我卖出去,不然,这个堂子就撑不下去了。那时候我还小呢,没有亲人,只当他这个做师傅的,是个依靠。”
严鹤握住他一只手:“那你怎么办。”
“忍。后来忍不了,就想了个法子,杀了那人。”蒋小福微微一笑:“那时候,我可红了。老头帮我掩盖了这件事,从那以后,就换成他捧我啦。”
“那么,这样一个师傅,你给他送终,也就算对得起他了。”
“我打小就跟着他讨生活,忽然没了这个人,心里怪不得劲的。”蒋小福又说:“其实有几次,他倒真是肯帮我,我们在牢里,他也帮了忙。我跟他的恩怨已经说不清了。”
“人就是这样。”严鹤安慰道:“平日待你怎样好,为了一个利字,也会换一副面孔的。所以,看人的眼光——”
话说一半,他就见蒋小福迅速转过头,睁大眼睛盯着他,面色有些惶然。
严鹤一愣,还未来得及开口,蒋小福又一扭头——这回他弯下腰,哇的一声,吐了。
周麻子请大夫来瞧。
大夫说,这是心绪不宁,又吹了风,伤了胃,才不能克化。吐出来就好。
果然,歇一晚上,他就没有大碍了。
王翠生前已经幽居多年,于是死也死得清静,几个徒弟也并不嚎啕,在现成的棺材铺里买口看得过去的,将他埋在郊外。
春景堂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如今也随着他,一起过了时。
“那时候,全京城也不过几家堂子,我们是第一批呢。”蒋小福告诉严鹤:“听说现在外面儿开了有上百家?也不知真假。这不跟下饺子似的?不过跟我没关系了,都不是唱昆腔的。而且,我也老了。”
严鹤凝视着他,听出其中的不安:“这么多人抢着送徒弟来让你教呢——”
“不!”蒋小福无端地有些发脾气,一蹙眉头:“不教了。”
“不教了?”
“难道要我教一辈子戏?我不!银子都退给他们,我不教了。”
严鹤沉默片刻,问:“不高兴了?”
蒋小福有点羞愧:“不是冲你发脾气。”
“教不教都没关系。那么,你既然闲下来了,我们出去走走?”
春天,人们踏青的踏青,赛马的赛马,上香的上香。
两人借此机会,也出门散心。
白云观外,严鹤教蒋小福骑马。
蒋小福试了好几次,连马背都没骑上去。
托着他的屁股,严鹤道:“抬腿!”同时手上使劲,帮了他一把。
蒋小福也使劲一抬右腿,终于晃悠悠地跨到了马背上。
接着他试探性地夹着马肚子,让马绕着圈子踱起步来。这马大概是训练有素,倒是性情温顺,走起来不颠不簸,让蒋小福信心大增。
严鹤在旁边观察片刻,嘱咐:“坐直挺腰,慢——”
“慢慢来”三个字还没说完,就见蒋小福手勒缰绳,一夹马肚子,喊了声:“驾!”
然后他就连人带马,从严鹤眼前跑了过去。
蒋小福自己也吓了个够呛,惊呼一声,喊道:“停!你停下!”可惜马好像听不懂。
偏偏这时候,还有一棵大树盘虬在前。这马颠颠地跑过去,从树干旁擦身而过,恰逢一个人影从树后冒出来,见次情形,匆忙避让,“哎哟”一声跌坐在地。
这马似乎是个懒的,哒哒地跑了这么一小段路,不用人唤,自己就放慢脚步,最后干脆停下来,埋头吃草。
严鹤已经骑了马跟上来,走到蒋小福跟前,他先自己下了马,然后将蒋小福也牵了下来。
两人回过头去瞧那差点被撞的人,还未开口,那人已十分惊喜地唤道:“哎!这不是蒋老板吗?”
蒋小福盯着他思索半晌,最后从他的装扮中认出来了,这不是当初在天宁寺,请他们吃斋饭的那个僧人嘛!
第63章
僧人叫做广修,是个怪有意思的僧人。
他不仅记得并且认出了蒋小福,还十分热情地攀谈起来。这对于一名僧人而言,似乎过于“出世”了。蒋小福一开始有些疑心,因为知道这些僧人里多的是男女不忌的酒肉之徒,不是个个都真心向佛,有些甚至比普通人还闹得出奇。可是交谈几句后,却见这位似乎只是热情友好,谈吐也爽利,还总顺着蒋小福说,说着说着,就将他说得戒心全无,高兴起来了。
末了,广修邀请两人去寺里小坐。
蒋小福红着脸,含糊拒绝:“这个,下回再去。”
他刚才骑马擦伤了大腿内的皮肤,现在急着回去查看伤势呢。
广修乐呵呵的,并不纠缠:“那么两位有空再来好了!寺内虽然只有粗茶淡饭,不过青绿满目,佛音入耳,心内烦忧自然涤荡而去,倒也令人松快。”
蒋小福只管敷衍点头,待广修离去,立刻拽着严鹤回了春景堂。
“擦破点皮,抹点药就好了。”严鹤一手把住蒋小福的膝盖,另一只手放在大腿内侧,替他查看伤势。一面说,一面用指腹轻轻地来回抚摸。
蒋小福靠在他怀里,曲着腿,裤子褪掉一半,松松垮垮地堆在小腿下。听完严鹤的判断,他也勾着头往下看,伤势的确不重,不过肌肤白嫩,擦伤处看着嫣红一片,看上去有点吓人。他放了心,同时小声呵斥:“那你抹药呀,瞎摸什么!”
严鹤下了床,从屋子中央的桌上端了小碗药膏,一转身,就见蒋小福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张着腿,埋着头,将手伸下去,在那受伤的位置附近,摸了一把。
蒋小福没这么摸过这儿,发现手感挺好,于是又摸了一把。
末了他满意地抬起头,见严鹤站在床前,单是盯着自己看,就疑惑道:“站着做什么,过来呀。”
严鹤“嗯”了一声,没多说,走过去给他上药。
药是上好了,不过片刻之后,蒋小福气喘吁吁地抱怨:“你……你这叫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
一句话被他说得颤巍巍的,十分言不由衷。
这场趁人之危,直闹到金乌西沉,夜幕渐垂。
蒋小福感到筋疲力尽,躺着不动。严鹤在他身边,躺了一会儿,起来扒着他的腿看了眼伤势,又重新躺回去,将他抱在怀里,在颈侧轻轻一吻,也不再动了。
蒋小福感到又快乐又忧伤,快乐是如此巨大,像浓郁的春风从旷野另一头吹来,势不可挡地笼罩了他。而他是一棵久经年头的树,在春风从树梢间穿梭而过的时候,就已经感到惜春的悲伤。
蒋小福歇了一天,自己又偷偷脱掉裤子查看半晌,终于确定好得大差不差了。
严鹤再要给他上药,他就坚决不同意了,并且决定一个人出门散心。
漫无目的地沿街走出几条巷子,蒋小福被乱跑的小孩踩了一脚,又被挑扁担的大汉戳了一杆子,再加人声嘈杂,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处。
他知错就改,立即转身,准备回家。
哪知这一转身,就与身后疾行的某人差点撞上,两人俱是抬头,与对方打个照面,然后就双双愣住了。
蒋小福一愣之后,反应过来,登时就要跑。
然而被佛荪一把拽住,吼道:“你跑什么!”
蒋小福十分惊讶,脱口而出:“你说我跑什么?”
然而佛荪又冲他呵斥:“少说屁话!”
蒋小福有理没法讲,闭了嘴,随后被佛荪紧紧拽着,走进身侧小巷。
逼仄的巷子里,两人近在咫尺,人声都在几步之遥的街上,行人纷纷扰扰各自忙碌,他两面对着面,一时都没有说话。蒋小福是因为害怕,而佛荪不知为什么,单是欲言又止地瞪着蒋小福,像是不知道说什么。
在这短暂的静默里,蒋小福发觉,佛荪看上去是变了样子了。
人还是这个人,可显然是消瘦许多,面色铁青,眼窝凹陷,看着像是很不顺心,随时都要发怒一般。
蒋小福逐渐镇定下来,主动开了口:“你想做什么?”
佛荪紧抿着嘴,还是瞪他。
蒋小福见他没有动武的意思,心想瞪就瞪吧,难不成还真咬我一口。
佛荪与他对视一会儿,深深呼吸几口,终于放开他,微微向后靠在墙上,双手抱在胸前,很不屑似的蹦出一句:“你还和严六搅合在一起?”
蒋小福有点警惕:“是。”
看出他那点警惕,佛荪扬眉道:“怕我?”
“废话。”
佛荪眼神依旧凶狠,却是笑了一笑:“怕就对了。”他一把攥住蒋小福的下颌,仿若下一刻就要将他拆吞入腹:“等我回来,再找你算账。”
他现在腾不出手整治蒋小福。自从他被葛大人叫去训诫一通后,事情就越来越不顺利。先是葛小姐那边不依不饶,看他很不顺眼。他自问不能够赔了夫人又折兵,于是顾不得蒋小福这头,绞尽脑汁将葛家这两位哄得回心转意,总算将婚事定了下来。
可就在这时,皇帝不知怎么知道了他好吃鸦片烟,这可招来了皇帝一场盛怒,直接将他革了职,扔进火器营,成了个兵丁,屁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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