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蹙着眉又看向了严鹤,颤着音,轻声说:“要不,趁现在,给戒了?”
严鹤一怔,随即也很同意:“也行啊!你想好了?这可得吃点苦头。”
蒋小福还没答话,周麻子先嚷起来了:“都这副模样儿了,还戒什么呐?先养养身子再说吧!”
蒋小福在牢里关了几天,看上去的确狼狈而憔悴。周麻子对他正是心疼,见他这个时候想着戒烟,简直是找罪受,也就顾不得主仆规矩了,真心实意地劝:“小老板啊!这东西虽说不好,可也不要命,多吃几天也没什么!咱先养好了再说——”
蒋小福身上难受,听他还在那唠唠叨叨,非常不领情,急得一挺身,几乎要站起来,同时一摆手怒道:“别废话!”
说完他又失去了力气,往后栽倒,被严鹤接个正着。
周麻子被蒋小福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倒是严鹤旁观至此,见他果真下了决定,就握着他的手说:“那好,趁现在戒了,你这两天的罪也算没白受。”
随后他看向周麻子,一句话将周麻子说服了:“别争了,等会儿还有得闹呢。”
蒋小福没见过人戒大烟,虽然放出了豪言壮语,然而并不知晓该怎么办。
严鹤却是不敢耽搁——他知道蒋小福这个模样已经是在强撑,不需要多久,就该撑不住了。撑不住了会怎样,他也是知道的。
他指挥着周麻子将烟具全都扔了,确保谁也找不到,再去找间干净的空屋子。与此同时,又亲自上手,替蒋小福简单擦洗了一番。蒋小福人已经昏昏沉沉,胳膊腿儿都随他摆弄,头却忍不住往严鹤身上撞。严鹤争分夺秒地给他擦了擦,换了身舒适的旧衣裳,然后抱着他去了周麻子收拾出来的空房间。空房间里面除了墙与窗,连张床也没有。
然后他对跟进来的周麻子说:“你出去,锁上门。”
周麻子听他这意思,是要留在屋里,当即“啊?”了一声,正要说什么,蒋小福却忽然惨叫一声,在严鹤怀里打了个挺。
严鹤使了力气怀抱住他,再次对周麻子道:“出去!”
周麻子闭上嘴,果真跑出去将门一关,锁上了。
蒋小福开始哭。
一边哭,一边骂,一面挣扎扑腾。像是唱一出压轴的戏,他嗓音高亢,身姿灵活,是不遗余力的唱法,若在戏园子里,是当得起看客们轰然叫好的。严鹤抱着他,像抱了条挣扎不已的活鱼,一不小心,竟让他挣脱出去,朝门上合身而撞。
这一下力道极大,发出哐的一声闷响。
可惜这不是唱戏,再次被严鹤抓回怀里禁锢住后,他的力道渐渐不足,成了扭动扑腾,嗓音也越发嘶哑下去。
大冷的天,两人均是汗湿了衣裳,而蒋小福依旧是又哭又骂,很快,那声音听上去就显得凄厉了。有那么几下,严鹤看见他张着嘴,却只喘出几许气流。
严鹤也不好受。
照理,该找麻绳来绑住蒋小福,可他浑身是鞭伤,还未痊愈,严鹤怕他禁受不住,只好靠自己抱住他。犯了瘾的人,力气出奇,定要将他抱个满怀,靠双臂死死禁锢住才行,这已然很是辛苦了,然而另有一项他没有预料到的苦楚——蒋小福在他怀里那样挣扎拱动,颈脖相蹭,肌肤紧贴,喘息交缠。他没法不起反应。
这当然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他也并没有这层心思,可身体的反应由不得他。蒋小福是够不遗余力的,他也不遑多让。
良久,蒋小福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严鹤抱着他坐在地上,也是一动不动。
深深地叹出一口气,他心乱如麻地想:“还是绑起来算了。”
想到此,他低下头,用指腹擦过蒋小福眼角浸出的泪。手因为力竭而轻微颤抖,不慎擦过蒋小福的睫毛,就见蒋小福眼睛一颤,视线却凝固在空中不知什么地方。看了许久,他觉得这双眼睛像空洞易碎的玻璃珠子,看似完好,内里已经布满裂痕,经不起一碰。
他还是没用上麻绳。
第59章
戒大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有时候,蒋小福消停下来,清醒片刻。
他知道严鹤在身边,总是在,即使他的眼睛看不清了,严鹤的声音还在耳边,即使耳中轰鸣作响,听不清了,严鹤的手还贴着他。好像在不断下坠的无限黑暗中,有一双手总是托着他,没让人摔得丢了性命。
而在他清醒的时候,就能吃上一点热粥小菜,也能说上几句话。
“你当初,也是这样吗?”他问严鹤。
严鹤回答:“嗯,我不如你,差点就要反悔不戒了,反而费了更多功夫。”
蒋小福虚弱地表明决心:“我不反悔。”
“我知道。”
蒋小福趁着有力气,和他说些废话:“你又知道了?”
严鹤也有话接:“蒋老板岂是会认输的人。”
这种废话说不了几句,多数时候,蒋小福都处于歇斯底里和茫然失神中。
几日过去了。
等他恢复正常时,已经变了模样。
他瘦得几乎脱了形。往常虽然也是薄肩细腰的姿态,脸上却是柔润光洁,也因为有这份矜贵气质,才尤其适合贵妃戏,可现在,脸色憔悴,面颊也不再饱满,眼皮的痕迹好似刀刻出来的,深深勾勒出双眼,看着,就显得可怜了。
周麻子给他熬了碗粥,并且往粥里放了大枣枸杞山参等十来样东西,希望给他来个大补。蒋小福看这碗里包容万物,万物粘稠,总之不大像粥,更像一碗煮烂的杂菜。尝试吃一口,更是有软有硬,有鲜有甜,难以下咽。
他眼皮一撩,看向周麻子,就要说话。
还未开口,严鹤在旁边探头一瞧:“嚯!这是放了多少好东西!”
周麻子有点得意:“多着呢!有些小厨房里没有,我找人专门向药材铺里买回来的,全剁了熬粥,大补!”
蒋小福看不上这种食谱,翻了个白眼。周麻子和严鹤都没看见。
“嗯,给我一碗尝尝?”
“哎哟!那可没有!”周麻子两手在胸前一拢,比了个圈:“就熬了这么一小锅,这东西多了熬不烂!”
蒋小福听到这里,就问:“还剩多少?”
周麻子回答:“就剩一小碗啦,你晚上再吃点?”
蒋小福一手端着碗,一手就指了严鹤,对周麻子笑道:“人家六爷为我折腾这么些日子,还不配喝你一碗粥?”
周麻子讪讪的:“哎!那不是!那我这就去端来!”
严鹤往蒋小福身边坐下:“不用,我随口一说。”
“不行。”蒋小福偏过头看他,不知怎么就挺高兴,非要他喝:“听我的。”
严鹤陪蒋小福咽了一碗粥。
天寒地冻,一天冷过一天。
蒋小福仿佛大病初愈的病人,也仿佛酝酿冬眠的动物,在他那间跨院里蛰居不出,休养身体。戒烟好像消耗了他太多的元气,又或许是累积已久的毛病终于找到机会,一股脑爆发出来,让他总是消瘦而虚弱。
屋里熏笼烧得格外热,蒋小福觉出了一点热,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是个阴冷晦暗的天气,但没有风。有风的时候他不敢开窗,容易咳嗽。
呼吸几口清冽的空气,他觉出舒适:“这天儿阴沉沉的,又这么冷,怎么不下雪呢?”
严鹤坐在桌边沏茶,没有起身,但立刻接了话:“想看雪?”
蒋小福当即转头看他:“没有。小孩子才喜欢看雪。”
严鹤不与他争辩:“嗯。”
这时候,周麻子两手端着托盘,用屁股顶开门帘进了来,一眼就看见大开的窗户,立刻皱起眉头,一面往桌上放托盘,一面数落:“哎哟小老板哟,祖宗哟,窗户开那么大干嘛呀!仔细吹风啊!”
蒋小福回嘴:“没风。”
严鹤吹了吹茶沫子,抿了一口,又道“这天气,适合烤肉。”
“烤肉?”蒋小福笑道:“不行!你忘记了?有一次,也是这样的天气,我和花老板在院子里烤肉,先还好好的,后来忽然起了风,肉也烤坏了,人也冻坏了。”
严鹤也朝他一笑,走过去把窗户往里收拢些,与蒋小福并肩站着往外看,这才回答道:“有我在,坏不了。”
蒋小福有点意动:“那……”
还没“那”出结论,周麻子听见“烤肉”二字,不仅皱眉,还苦上了脸:“烤什么肉哇!咱们去外面儿买回来吃不好哇?到时候再累着!就算累不着,冻着了怎么办?这身子还没好利索呢,本来就没几两肉……”
背对着周麻子,蒋小福和严鹤对视一眼,双双闭了嘴。
他们倒不是让周麻子说服了,只是不敢接话,怕惹出一整天的唠叨。
周麻子还在说些什么,然而在这唠叨声中,蒋小福觉出了一种平静。
现在,京城里正是唱封箱戏的热闹时候,家家户户都忙着迎接新年,处处都呈现出纷杂吵闹的喜庆。梨园行都知道蒋小福遭了殃,现在是个又没嗓子又没人捧的货色,而且刚从牢里出来呢,怪不吉利。
所以,尽管满京城都热闹极了,蒋小福却是落了个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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