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只是听他讲述,蒋小福已经跟着惊心动魄了,恨不能抓着离京前的严鹤告诉他,你不要走,不该走,不能走。
张了张口,他本想说出几句安慰的话,可他向来缺乏安慰体贴人的本事,绞尽脑汁也只能回忆起几句干巴巴的宽慰之辞。他不愿意讲,觉得那些话太过无关痛痒,可他心里的意思,又不知如何讲述。
于是严鹤就见他望着自己,眼里水汪汪的,要哭不哭,呆愣半晌,末了说出一句:“等咱们出去,我也戒了。”
按照蒋小福的想法,他是极力想要为严鹤做些什么,既然无从安慰,他能做的,也就是不在他面前吃烟罢了。
在严鹤听来,这话说得毫无来由,便是一愣,随后又见蒋小福垂着头道:“你别再跟他们做生意了吧。”
这话他之前就说过一次。
第一次说,严鹤认为是善意的规劝,此时再说,严鹤就听出来了,蒋小福是替他心疼了。
这天夜里,两人照例在草席上躺下。
到了这个时候,两人身上都又是伤又是尘的,比刚关进来时,要狼狈很多。
严鹤没有睡意,并且知道蒋小福也醒着,就对着空中开了口:“在想什么?”
蒋小福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回答道:“我之前总认为他不是个坏人。”
这个“他”是指佛荪。
严鹤问:“现在呢?”
“现在……”蒋小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现在我看他也不是个坏人。只是没想到他这样霸道,说翻脸就翻脸。”
严鹤对佛荪是不存任何好感的,闻言就有些惊讶:“你对他倒是宽容得很。”
“不是的。”蒋小福很认真地同他解释:“他之前待我不算差,而且那时候,若是没有他,我恐怕过得更不好。如今他闹这么一场,我瞧着是因为我没听他的话,与别人有来往。这当然是疯子的行为,不过,我想还算不上是坏吧。”
蒋小福回想这两天佛荪的言行,其实有点理解了佛荪的心情。
台上台下,他都体验过类似的心境,太过在意一个人,有时候的确是会失控。他和佛荪相处至今,逐渐也有些说不清的情分在,只是没有料到佛荪会这样发疯。
理解归理解,他现在已经打定了主意——此后佛荪再来,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必放在心上,更不能分辩计较,只需小心应付,千万哄得他放人才好。
严鹤就没那么宽宏大量了,冷哼一声,他提醒道:“他坏也好疯也罢,你可不能领这个情。”
蒋小福问:“我哪有这么糊涂?”
严鹤笑道:“你不是糊涂。”
“那是什么?”
虽然知道蒋小福在黑暗中应当是看不清的,严鹤还是转向他,才回答道:“是太好了。”
明明是个不讨好的脾气,落到实处,偏偏反了过来,懂得讲义气,也珍惜别人待他那点好。不知道是不是唱戏的缘故,潜移默化受了戏文的影响,严鹤觉着蒋小福身上有着一点儿古风。走南闯北久了,他识人无数,还是看蒋小福好。
蒋小福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好了,还是“太好”,不过他毕生没受过这样简单直白的恭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索性闭口不言,只悄悄抿了嘴一乐。
半晌,严鹤问:“蒋老板,夸你呢,怎么不说话?”
蒋小福听到这话,又是一笑,觉得严鹤那种说不清的缠绵态度又来了。
他正要开口,哪知道严鹤说完那句,用手臂轻轻碰了他一下。这一碰,正好碰到了他腰上的伤,虽然动作很轻,还是让这一笑变成了一吸气。
严鹤“哟”了一声,连忙微微撑起身体转向他,一只手也探了过去:“碰到伤口了?”
蒋小福只疼了那一下,也就不疼了,故而十分淡定:“嗯。”
然而严鹤将手放在他腰上贴着,继续问道:“现在还疼不疼?”
“现在不疼。”
严鹤的手往旁边游走,他给蒋小福上过药,知道哪里有伤:“这儿呢?”
“也不疼。”
蒋小福听他的声音就在耳边,离得又近,说得又轻,还问个不停,摸个不止,好像耳鬓厮磨一般。这样想着,他难耐似的,在严鹤掌下动了动。
严鹤的手立刻就停住了。
这下,蒋小福更加难耐了,因为那掌心的热度一点点传来,让他觉出一种亲昵的刺激。这期间严鹤不动也不说话,但蒋小福知道,他就在咫尺之间凝视着自己。
蒋小福是个坦诚的人,对自己也如此。
于是他干脆地伸出手,先是抓住了严鹤那只手腕,然后摸索着,搭在了严鹤的手上。
握住那只手,他正要进行下一步动作,忽然听见不远处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牢门外的走廊处,有人走过来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各提着一盏小灯,晃晃悠悠地走近。
狱卒用手里钥匙敲了敲牢门:“有人找。”随后侧身让出身后跟着的人:“长话短说,别搞花头。”
阿良小声答道:“多谢。”
狱卒往走廊尽头走去,而阿良将手中的灯尽量向前探了探,着急地朝牢房里望去。就见严鹤已经站起身走向他,蒋老板也在草席上半撑着身子往这边瞧。两人看着颇有几分狼狈憔悴,可严鹤走到近处,澄黄的灯光映在他脸上,看着倒是柔和安宁的神态。
阿良略微放了心,甚至犯了嘀咕,觉得严鹤的神情里甚至有几分愉悦。
愉悦什么呢?大概是光影带来的错觉。
果然,严鹤开口时,神情已经十分肃然了:“是佛荪。”
他言简意赅,阿良也不啰嗦,当即点了点头,告诉他外面的情形。
第57章
原来严鹤与蒋小福被押走的当天,周麻子就去找了阿良。
阿良得到消息,惊讶之余,完全摸不着头脑,连人被关在哪处衙门都不知道。倒是周麻子脑子一转,想到王小卿,认为他或许能有门路打听打听。于是急匆匆地又去找王小卿,王小卿一听,当即表示自己能帮上点忙。于是周麻子和阿良都各自回去等消息。
在此期间,约翰却是另有想法——救人还需想法子,自己手上这桩生意却不能不早做考虑。若是有人趁火打劫,要怎么办呢?或者,这场牢狱之灾的根源,就是为了他们手上这桩令人眼红的生意,也未尝不可能呀!
于是,约翰另分一路,做了布置。
这可就凑了巧,他这边刚布置完,就得知董老爷的人正在找他们,不仅找他们,还试图顺藤摸瓜,联络运货的人,找到这批广珐琅最初的来源。在这种时候,有如此行为,自然不可能是好意。约翰一面庆幸自己抢先一步,一面怀疑严鹤这次就是遭了佛荪和董老爷的算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牵扯上蒋小福。
到了今日,王小卿那边总算打听到事情的缘由,也知道了关押他们的地方。几人商议后,阿良买通狱卒,等到晚上夜深人静,这才偷偷进来见上面。
严鹤听罢,心里明白了——佛荪是嫉妒发疯,为的是人,而董老爷看准时机浑水摸鱼,为的是生意。董老爷此举必定不是和佛荪商议好的,否则约翰不会有时间抢先一步,让董老爷扑了个空。
垂眸思索片刻,他抬眼看向阿良:“去找老董……”
接下来的话说得极轻,阿良聚精会神地听着,直至听罢,他讶然吐出一个字:“这……”
严鹤打断他:“短不了你的,余下的都归你。”
阿良忙道:“六爷!这是什么话?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这可使不得!”
严鹤又冲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把你当自己人,所以你也别说废话。”
阿良黄黑的脸上在灯光下透出了一点红,像是羞涩,又像是兴奋:“哎!这个……这个……我先去找董老爷吧!”
严鹤没再多说:“好。”
他心里有一杆秤,衡量生意评估前程,明白巨大的利益背后也藏着暗涌与风险,同时计算人心估量恩怨,知道人人都有放不下的心结,佛荪对蒋小福是这样,董老爷和阿良对这桩生意也各有各的执着。而他自己,隐隐约约看见了另一种选择,仿佛身为活结中最关窍的那根线,可以系紧捆绑各方,也可以打散局面脱身。
阿良走后,四周又暗下来。
严鹤慢慢往回走,在草席上躺下,蒋小福还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侧过身,好像方才阿良并没有来过似的,再次将手探了过去。
佛荪一夜没睡。
他是愁的。
和严鹤打了一场,没打赢,已经算是奇耻大辱,够让人生气了,结果打到一半被听差喊了去,说军机处的葛大人找他。
前几个月,佛荪为了官场升腾和他那私下里的生意,常在军机处走动,对这位葛大人也是十分恭维。
这位葛大人官居高位,然而生得歪瓜裂枣,膝下有三儿一女,三个儿子分别继承了他的部分相貌,丑得各有特色,唯独一个女儿随了娘,貌美如花。
葛大人看着佛荪,又年轻,又英俊,又得圣宠,待自己又十分孝敬,简直越看越喜爱,就起了揽婿的心思。
佛荪更是乐意之至,他如今已经有了升腾的迹象,正是雄心勃勃的时候,如果有军机大臣做岳父,仕途何愁不发达?何况这位葛小姐,的确是美,娶回家看着也高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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