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块儿被押出了春景堂。
蒋小福积攒了满腹怨气,短短的路途中,越想越气,几乎要气出心病。
他白着一张脸,一句话没说,心里却是嘀嘀咕咕,筹划着要与暗算自己的人对簿公堂,再不济也要将其臭骂一顿,才能稍微得到几分安慰。
至于别的,他其实也并不过分担心,这年头谁还不吃两口大烟呢,不过是有人结怨或者勒索敲诈罢了,只要见着那人,他自有分辩。
可惜,他和严鹤一起,直接被带进了牢里。
蒋小福连对手也没见着。
别说与谁对质了,就连押他们来的几个兵吏也懒得说话,几巴掌将他和严鹤一起推搡进铁门,再将门一锁,热热闹闹地就要去吃二荤铺。
这牢房狭窄逼仄,再加上光线昏暗,看着更有一种阴森气息。四壁之下,除了勉强可作为床铺的一卷破草席之外,空无一物,然而四周总是弥漫着一种陈腐发臭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蒋小福有点傻眼,看向严鹤,正准备说些什么,一张嘴却又打出个喷嚏。
这时节气候已经转凉,平时在家里倒是热茶暖被,不觉得怎样,这回往牢里一站,冷风从长长的甬道里卷入,顿时就冷得很了。
严鹤走上前揽着他的肩,让他暖和一点:“临走时我让老周去找阿良了,咱们耐心等等。”
蒋小福在来的路上还怒气勃发,如今忽然处在这样冷风暗室的境地里,也有点慌了:“佛荪出了宫,总该知道我在这里。他总该有法子救咱们吧?”
严鹤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坐在草席上,试图分析出一个缘故来。
“你回想回想,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严鹤说完,考虑到蒋小福的脾性,得罪了人恐怕也不自知,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或许也不是得罪,就只是争执过几句,或者……”他换了个说法:“惹你讨厌的人也算。”
“没有。”蒋小福立刻答道,答完了,又歪着头认真思索了一番,最后还是很肯定:“我除了偶尔几个局,都不大出门的。”
严鹤听罢,皱了点眉头。
他不言语,蒋小福就觉出愧疚来了:“大概真是我得罪了人还不知道,把你也连累了。”
严鹤因为怕他冷,一直揽着他,这是就轻轻拍了他一下,却是另起了话头:“那位佛大人,平日待你如何?”
“他?”蒋小福一愣,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想归想,口中还是做出了回答:“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他这个人脾气古怪,不好相与,可我现在全靠他捧着讨生活呢,这样看来,应该算是好吧?”
严鹤听得又是一皱眉。
他听出两个意思,一是佛荪与蒋小福并无仇怨,二是蒋小福对佛荪也并无情谊。
这样一来,就想不明白了——他原本怀疑此事是佛荪冲着他来的,为的是侵吞他的生意。兵马司的人来押人时,备的可是两副铁链,而且明摆着是要把两人都带走,可见他们真正要押的人,从头到尾就有他严鹤。如果不是蒋小福的私人恩怨引来的祸事,那么针对他严鹤的人,只可能是佛荪和董老爷。
可是,如果佛荪对蒋小福是真的不错,为什么要连他也押走呢?
他在思索,蒋小福也在思索:“难道真是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得罪了谁?我没做什么呀?”
两人分析至此,各自陷入僵局。
如此挨到夜深,此处依旧无人问津,两人不能无休止地等下去,于是决定睡觉。
顾不上嫌弃草席,两人躺下阖目,牢里没有灯火,只剩一片漫无边际的漆黑,以及不知道哪里卷来的冷风。
蒋小福在暗中睁着眼睛出神——他想吃一口烟。
如此挨了一会儿,忽然听严鹤轻声问道:“睡不着?”
蒋小福吓了一跳,找了别的话说:“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和谁结了怨,若说不是私人恩怨……徽班里倒是有几个人向来和我不对付,可我现在这个情形,哪能挡得了人家的路呢?”
严鹤听罢,安静片刻,问道:“现在这个情形……现在是什么情形?”
蒋小福之前对严鹤讲过自己的经历,在那时的描述中,因为有佛荪在,他好歹也算是吃喝不愁。可是后来,严鹤也看出他不似往日神采飞扬,谈笑背后,好像对一切都有种放任自流的冷淡态度。
这话问得简单直接,可黑暗中传来的语气却是和缓平静,让蒋小福既震惊他的敏锐,又在一瞬间有了温柔的错觉。
这时候,蒋小福开了口:“我在吃大烟。”
顿了下,他又补充道:“有瘾了。”
其实他白天刚吃过大烟,现在还不至于露出犯瘾的丑态,明明可以找一个更合适的时机说出这件事,可他还是说了,说得平铺直叙,毫无修饰,堪称耍赖。
这回,严鹤安静的时间更长了一些,良久之后,蒋小福才听他问道:“怎么染上瘾的?”
这个问题显然更难回答,最初因为唐衍文沾上这东西,算是事出有因,可后来……
后来和董老爷胡混的日子里,他简直是靠一口鸦片烟吊着精气神,哪怕不吃饭,也得吃烟,才能说服自己将眼前的日子过下去。再后来,跟着佛荪,他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吃也行,不吃也行,当然也就继续吃下去。
这些缘由,真要说起来,难以启齿。
蒋小福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沉默了多久,本就安静的夜里,风声和呼吸声都变得更加清晰可闻,末了是身边人靠近的衣衫摩挲声,严鹤贴近他,握住了他的一侧手臂:“不想说也没关系。”
蒋小福侧过头,试图看清严鹤的神情。
这当然是徒劳的,但这个动作让他的鼻尖抵在了严鹤的肩头,微弱到不可查的温度带来一点安抚的作用。
他再一次顾不上挑选时机和语言了。
“最开始,是因为老头病得很重,大夫让他吃的,他那个人脾气执拗,吃了还得发脾气,我只好陪他一起吃。后来,老头死了,我没地方唱戏,只好……那时候,我得靠这个才好过些。”说到这里,他忽然在黑暗里流了泪,有点抑制不住的委屈:“为了这个,嗓子也坏了。”
严鹤的手往上摩挲,准确地摸到了一手水迹。
蒋小福发怒时暴如雷火,哭起来却是悄无声息,只是呼吸不稳,露了行迹。
严鹤将手伸到背后揽住他,微微用了力气,将他按向怀里,于是蒋小福将头埋了过去,这下连呼吸声也安静下来。
这样过了许久,他总算是得以入睡。
第54章
翌日清晨,蒋小福醒过来,一睁眼,吓得倒吸一口气。
佛荪的脸离他只有几寸距离。
蒋小福全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而佛荪此时正抱膝蹲在草席前面,歪着头,拧着眉,即使看蒋小福醒了,依然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神态,仿佛在烦恼什么。
蒋小福受了惊吓,猛地坐起来。他这一挣扎,让严鹤也醒了过来。
“你怎么老是大早上盯着人瞧!”
蒋小福惊魂未定,觉得方才一瞬间,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然而现在不是计较这个古怪癖好的时候,故而他抱怨完一句,就立刻伸手一把抓住了佛荪搁在膝上的手臂:“不知道谁去衙门告了我,说我吃鸦片呢!你能不能想个法子救我们出去?”
佛荪转动眼珠子,看了看已经坐起来的严鹤,又看向蒋小福:“你们?”
蒋小福自顾自地又问:“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人陷害我?”
佛荪这才像是听懂了,对着蒋小福一点头,又一摇头,他的脸上呈现出冰冷的笑意,好像听到了什么趣事:“没陷害你呀?说你吸食鸦片烟,是不是?这可没有说错。”
蒋小福愣住了。
严鹤旁观至此,忽然开了口:“佛大人不必绕弯子了,我们何时得罪了大人,请直言。”
听了这话,蒋小福一时发了怔,随后才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是你?”
佛荪看着严鹤,仿佛在看什么摆脱不了的麻烦——原本他已经把蒋小福收入囊中,□□得很好,既保有天真的那股劲儿,也懂得身为戏子的分寸,让他很是得趣。怎么就跑出来一个严鹤,让蒋小福不听话了呢?
佛荪简直感到了委屈,委屈过后,就是愤怒。
蒋小福也很愤怒:“我们哪里得罪你了,值得把我们押进牢里来!”
佛荪听这一口一个“我们”,真是越听越不顺耳。
冷着脸站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蒋小福,得出了结论:“看来是我对你太宽容了,这不能怪你,□□无情戏子无义,你倒是兼而有之,既不懂尊卑规矩,也不懂什么叫忠心!”
蒋小福根本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然而佛荪不打算解释,扭头对守在门口的狱卒低声吩咐了一句,他迈开步子就走。
那狱卒得了吩咐,招手喊来两人,拿着铁链,押上蒋小福就走。
蒋小福被带到一个单独的牢房。
里面点了蜡烛,从角落散发出的跳跃光芒打在四壁上,看不清墙壁原本的颜色,只能看见上面排布着各式器具,一望而知是拷打刑讯所用的。牢房中央空无一物,只地面显得污黑一些,像是经久不洗的污渍留下的痕迹,其上是悬挂而下的两只铁链。佛荪就站在铁链旁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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