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半天,他发觉蒋小福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你看我做什么?”
蒋小福这才垂下眼一笑:“如果,我不放人呢?”
严云生登时气得呼吸一窒:“你!”
然而他终究还是好脾气,深吸一口气,硬是围着蒋小福又抽丝剥茧地论述了一番,只道自己联合一帮朋友,已凑齐了一千两,以小卿的年纪,应该是够出师了,之后就去搭春台的班子,这也是有考量的,三庆轴子戏多,和春又重武戏,恰好春台昆乱皆有,并且年纪小的孩子更多……
“不行。”蒋小福听到这里,打断了他:“不能随便搭班,去找花天禄,用他的人先试一试,配戏的人都提前打点好。小卿这样的,最容易让人在台上使绊子,到时候哭都没处哭去!”
“这倒是更稳妥些。”严云生忽然一愣:“你同意了?”
蒋小福冷哼一声:“小卿是我师弟,我不知道盼着他好?”
严云生一腔喜怒心情,全由蒋小福拿捏,这才明白过来蒋小福是故意拿乔,试探自己。
他略有些不愉快,可对蒋小福这种恣意态度,他是早习惯了的,并不觉得难以忍受,此刻又已达成目的,也就不肯再与蒋小福争吵,于是既往不咎,同他商议起来
严云生别的不行,论戏,却是半个行家。当初蒋小福已经算得上一炮而红,依旧有许多人情禁忌的细微之处,受过严云生的指点,更不用说断文识字和解说典故了。然而世事难以预料,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这样和和气气地替别人筹划呢。
最后两人议定了,就选最稳妥的法子,让王小卿跟着花天禄搭戏,试试再说。
临走时,严云生没头没尾地问:“他昨日来找过你?”
蒋小福茫然道:“谁?”
严云生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迈开腿走了。
蒋小福没明白,但因为不在乎,也就懒得追问。
此后,唐衍文那边传来了消息。
参粤海关监督毓祥的折子已经呈上去了,皇帝密令钦差留粤查证。至于查证的结果,唐衍文已经预料到了,毕竟那折子上将两件贡物描绘得十分细致,连价值几何,也估摸了一个数——当然是个令人咂舌的数目——说得如此详细,钦差想办法到毓祥府上一查,就能查出来了。
这日傍晚,正是堂子里做生意的时辰,花天禄陪着同乐园的东家赴宴,在场还有几位和春班里唱乱弹的朋友,提起了王小卿,说这孩子唱得不错,又有人捧,大概很快就能红。
花天禄趁机说自己与王小卿认识,知道他想唱一出乱弹试试,可身边都是唱昆腔的,没人肯陪他。在场有人一听,既然与花老板熟识,不妨请他来坐坐,合计合计,找一天大家搭戏唱一出就是了。
花天禄立刻叫人去请王小卿。
王小卿十分紧张,专程到西跨院来问蒋小福:“我要去吗?”
“当然去。”蒋小福道:“记住,只说你想试一试,别提出师的话。”
王小卿点头应诺,自去应酬。
蒋小福今晚无事,待王小卿离开,就让周麻子请严鹤过来。
自从前几回递了消息后,严鹤这和唐衍文都没了动静,今日唐衍文终于送了口信来——钦差已经查证,粤海关监督毓祥违旨筹备贡物,此事已毕,可让严六离开。
第21章
这几日,严鹤很少在蒋小福眼前出现,整日闭门不出,倒是一名不叨扰屋主的房客。蒋小福不知他在忙什么,也就随他去,直到现在得了唐衍文的消息,才想着知会他一声。
周麻子很快领着严鹤上楼,进屋后,却是先告诉蒋小福:“小卿那边来了个客人,见不着小卿,又不肯走。”
蒋小福问“闹事的?”
“不知道。”周麻子道:“我过去看看?”
见蒋小福点了头,周麻子给严鹤倒好茶,说了句“六爷喝茶”,这才离开。
自从上回严鹤帮忙照顾蒋小福后,他对严鹤是友好一些了。
严鹤坐下,不待蒋小福开口,先就问道:“蒋老板叫我来,是有消息了?”
话是问句,语气却像是已经知晓。
蒋小福省略“可让严六离开”的部分,复述了唐衍文传来的消息,随即就见严鹤冲他一点头:“唐大人来过了?”
蒋小福心想这算什么问题:“没有啊。”
严鹤应了一声。
蒋小福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继续说道:“总之,钦差那边是已然查实了,你这算是可以报仇了吧。”
严鹤听了这话,当即发出一声笑:“报仇?”他大概是不知怎么评价才好,又笑了一声才道:“报什么仇?”
“你们不是……”
“不是想构陷毓祥呈进贡物,让他受皇帝责罚?”
蒋小福点头。
严鹤又恢复了安静的态度,看着蒋小福,他堪称温和的说道:“唐大人本就与他不对付,又被他参折子在先,当然愿意看他受罚。可我……蒋老板,你想过没有,严家不过是受些生意上的勒索损失,何必要去构陷一位朝廷大臣?”
蒋小福一怔:“为什么?”
严鹤饶有兴趣地提示他:“那毓祥受了皇帝的责罚,难道查不出将那几件宝物送进府里的人是谁吗?若是查出与严家有关,你想想,他会怎么做?”
顺着他的话,蒋小福明白了:“报复。他现在还是粤海关监督,要报复严家的人,容易得很。”
“是了。”严鹤很赞同地颔首,并没有丝毫焦虑。
蒋小福忽然想起来,大概是严云生告诉过自己,严六爷是姨娘生的,前面还有一个正房出的大哥。
家族里兄弟相残的事儿蒋小福听得不少,此刻一并从记忆里捞了出来,印证在严鹤身上。
严鹤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要帮唐衍文?
想必是早知道毓祥会报复严家,而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想到这里,蒋小福愕然道:“那好歹是你的家人……你,你是故意的?”
严鹤似乎认为蒋小福的反应很有意思,故意地不回答:“蒋老板,你先想想自己。送那几样东西给毓祥的,是我安排的人,他要是查出来,严家当然是讨不了好,可他最想报复的,是我。”
蒋小福恍然道:“所以老头才让你搬进春景堂来。”
这话一说完,他自己也觉着不对。果然见严鹤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温和,仿佛事不关己:“现在,该是让我离开的时候了。我猜唐大人已有吩咐了?”
蒋小福忽然真的明白了!
那时候唐衍文让严鹤搬进来,不过是确保事成之前不出岔子,毓祥真要派人找严鹤的麻烦,却一定是在事成之后——所以唐衍文来传口信的时候,才会说“可让严六离开”,只是自己当时并没有明白过来。
现在,只要严鹤一走,即使毓祥的人找到严鹤,也不会牵连到唐衍文和自己身上。
若不是前些日子在病中受过严鹤的照料,这时候,他即使不明白唐衍文的意思,也会请这位暂住的严六爷搬走。
蒋小福道:“他……”
唐衍文这番思量的确是最有利于自己的,只是对严鹤来说,未免有过河拆桥之嫌。蒋小福有心辩解,但刚开了个头,后面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末了还是严鹤笑道:“唐大人官居高位,自然考虑得周全。”
蒋小福看着他,严鹤似乎总是气定神闲,配上他那副儒雅的相貌,总让人觉出一种温柔态度。当初病中交谈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说出这句解围的话也是这样。说不清为什么,这种态度反而让他感觉心里一阵烦闷。
蒋小福不知道自己在介意什么,脱口而出的话也就没有过脑子:“你算计自己的家人,一样考虑得周全。你们……”
他似乎不知道如何说下去,无论是唐衍文还是严鹤,显然都聪明得很,一切都考量在内,得到什么,失去什么,似乎都盘算得清晰明白。
他又想到了当初唐衍文轻描淡写地让他“不要与人斗气”。
他的切肤之痛,对唐衍文来说不过是理所当然的牺牲。
莫名地,蒋小福对这两人一起生了气。
严鹤倒是接了话:“我们怎样?我们是同一类人,满腹算计,全无真心,‘利’字当头便可以背亲弃友,是不是?”
他语气淡然,可蒋小福还是听出了其中微妙的讽刺意味。
蒋小福只是垂眸不语,他想自己从来不明白,以前不明白唐衍文在想什么,此刻也不明白严鹤话中的讥诮之意来自何处。
周遭安静无声,蒋小福正要说话,楼下却传来一阵人声。
蒋小福走到外间,就听周麻子不知冲谁说道:“您且等一等,我上去问一声儿。”
接着就见周麻子急急忙忙上楼走来,低声对蒋小福快速说道:“找小卿的,小卿不在,他非要找您!”略一停顿,又补充道:“是个旗人,踩着官靴呢!”
这就不好得罪了。
“让他在楼下坐一坐,我这就下去……”
蒋小福话未说完,那人大概是等不及了,已然径自上了楼,走到一半,一抬眼叼住了蒋小福,竟是立刻认出了他:“嘿,蒋老板不是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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