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个有趣的话题,他说完也就罢了,又嘱咐几句,便要告辞离开。
及至走到门口了,他又忽然转身,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蒋老板,我那屋子,能不能换一间?”
蒋小福这病,拖了几日未好。
周麻子关心之余,积攒了许多埋怨,天天念叨着小老板如何不注意身体,如何瞎吃海喝,如何只顾爱美不知添衣,蒋小福不胜其扰,幸好严鹤每日都来屋里坐着,周麻子也就说不了几句。
四喜班子里和一些相熟的人也都来过,有人送些药材和偏方,蒋小福只把药材存下,药丸和方子都不敢乱用,偷偷地都扔了。
还有人说来探病,实际是来催蒋老板上戏。对这些人,蒋小福一闭眼就装睡,留给周麻子应付——反正周麻子正愁没有听众。
唐府的管事来探望蒋老板,说唐大人也受了风寒,府里有些补品和难得的食材,一并带来了,请蒋老板好生养病。
蒋小福也请他带口信回去,是严鹤的第二条消息——东西进府了。
这日午后,花天禄也来探病。
坐在床沿儿边,他摸了摸蒋小福的脸。大概是发热的缘故,这脸上透着红晕,看着不像病容,倒多出几分鲜艳。
“可怜见的,好些了没有?”
蒋小福道:“还那样,没好也没坏。”
花天禄收回手:“病去如抽丝,慢慢养着吧。”
蒋小福见了他,想起王小卿的事。如果小卿要唱乱弹,跟着花天禄合演几出,试一试,不是比他直接改换山头更好么?
他对花天禄讲了此事,花天禄倒是一口应承:“这没问题。”
蒋小福又与他商议让王小卿唱什么好,既不可太难,又得出彩,最好是让听戏的人看出小卿的能耐,又不至于太出风头。
花天禄把蒋小福一只手合在自己双手,捏着玩:“上回咱们唱《巧遇》,我就发现了,你这个师弟看着柔柔弱弱的,身边捧着的人可不少,严二爷几个是一直帮衬着他?”见蒋小福点头,他又接着说道:“这几日,听说有个宫里的侍卫,叫佛什么的,也常常叫他的局。所以,你就放心吧,寻常人也欺负不着他了。”
这姓氏奇怪,听着有些耳熟,蒋小福一时想不起来,而花天禄已经讲起别人的趣事逸闻来了,也就作罢。
蒋小福病中不爱说话,可与花天禄谈话,似乎倒是一种享受。唱戏的人,嗓音多多少少都带点戏腔,蒋小福不明显,只比寻常人甜润一些,花天禄却能将一句话说得像藕中丝、风中絮一般,缠绵不断,别有韵致。
蒋小福听得简直入了迷。
直到花天禄忽然问道:“我问你,钱庄那个董老爷,是不是来看过你?是不是给了你一个药方子?”
蒋小福不明所以:“是。你怎么知道的?”
花天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我怎么知道?这位董老爷啊,爱你得很,专程找了位师爷,写了首诗,讲述自己探病赠药的一片痴情!我给你念啊——”
蒋小福伸手去捞那张纸,笑道:“别念。”
花天禄一扬手,没让他捞着:“你听听——小病逢秋弱不支,芳尊今日忽愆期——别抢别抢,后面还有呢,瞧瞧这几句——传来消息颇仓皇,日日看卿不厌忙,肘后金丹亲付与,无人知道是医王——那药你吃了?”
蒋小福揪着被子,嗤嗤地笑:“没吃呀。”
“没吃?”
“扔掉了。”
花天禄继续念:“一瓣心香供佛前,为卿低首祝长年——哈哈,酸不酸?”
蒋小福道:“人家也是好意,别笑啦。”
说完,两人还是笑作一团。
花天禄见他笑得气喘吁吁,脸上透出嫣红的颜色,很是动人,探手摸了摸他的脖子:“热不热?”
蒋小福道:“是有些热,老周说出了汗大概就能好。”
花天禄便又将手伸进被里摸了摸:“好像没出汗。”
蒋小福眨了下眼,轻声道:“嗯。”
“哎哟,不好意思了?”花天禄忽然俯下身凝视了他,说完这句话,手就在被子里不安分起来,面上安抚地笑了笑,语气很温柔:“我让你发发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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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那首诗来自《听春新咏》,是倾慕者写给范添喜的诗,范添喜在春台部,也住樱桃斜街。
第20章
几缕秋风卷过地上的落叶,在静默中沙沙作响。
严鹤从小院儿最北的厢房,搬到了最南边。
南边院内搭着卷棚,棚内有石桌石凳,旁边傍着几棵海棠树,最南面靠墙的地方也种着植株,点缀盆景,正是一番惬意的风景。
严鹤很满意,围着卷棚绕了一圈,慢悠悠地往楼上走,心想如果蒋小福的病还不见好,是不是该提醒老周另请一位高明的大夫,若是病久了,恐怕要没精神。
走完最后几阶楼梯,他进了外间,走到书架边时,一帘之隔的里间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像是风声,又像是人声。
他停住脚步。
又一声传来,这回他听得清楚,又疑心是听错了。
那是一声几乎遏在喉间的喘息。
没有衣衫窸窣的响声,也没有更大的响动,几乎就是万籁俱寂,因此那时断时续的喘息才格外清晰,连其中按捺的欢愉意味也流淌了出来。
严鹤一时以为蒋小福是在自渎。直到终于有人说了话:“瞧瞧,出汗了没有?”
屋内开始有了谈话的声音。
严鹤直视前方,一时间像是出神,不过很快就转过身,往外走去。
严鹤放轻脚步,刚要下楼梯,迎面上来两个人。
严云生跟在周麻子身后,一抬头,顿时睁大眼,很是意外——没想到严鹤会出现在这里。正要开口,却发现严鹤是个沉思的神情,好像压根就没发现他们。
转瞬间,下了几阶楼梯,严鹤才忽然发现前面有人:“你?”
严云生现在面对严鹤,多少有些尴尬,也不多说,点头道:“是我。”
严鹤似乎不愿多待,径自往下走去,经过严云生身边时,忽然侧过头说了句“你改日再来”,随后脚步不停地离开了,好像也懒得管对方听是不听。
严云生先是一愣,忽然明白过来。
论起逛堂子的经历,他才是行家。
可正因为明白了,他才更疑惑——蒋小福待客也好,赴宴也罢,都没什么,可有唐衍文在,他能和谁滚到床上去不成?难道唐衍文来了?严鹤这又是什么反应?
思来想去,他认定楼上有一个唐衍文,于是与周麻子对视一眼:“我明日再来。”
说完也学严鹤,神色肃然地离开。
周麻子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又看了看楼上,不知做出什么表情才好。
出于好奇,周麻子一步三迟疑但十分坚定地往上走。
在外间略停一会儿,果然听到有人说话,一闻便知是花天禄。
周麻子咳嗽一声:“小老板?”
随即打开帘子进去,就见蒋小福和花天禄好好儿的坐在那儿说话,再寻常自然不过。
周麻子心里纳罕,也不敢多问,只是没话找话:“小老板,我寻思着,这也几天过去了,你这要是还不见好的话,咱换个大夫瞧瞧?我看这方子恐怕不太对症……”
蒋小福不甚在意地回答:“哦,明儿再说吧。”
周麻子走后,蒋小福扭头对花天禄抱怨:“老周年纪大了,越来越啰嗦。”
翌日,蒋小福一觉醒来,感觉不怎么发热了,到吃饭的时候,连胃口也好了许多,午后还在院子里压腿练功,精气神很足。
接过周麻子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脸,蒋小福神清气爽,心想昨儿那招还真管用?
花天禄那样的行径,他并不放在心里。
先前唐衍文怀疑他们有什么首尾,并非毫无道理,戏子间这种事常见得很,正因为常见,所以他相信花天禄只是一时兴起,闹着玩。花天禄是个好朋友,又温柔又爽利,应该珍惜。
何况……蒋小福扪心自问,暗自脸热,当时确实是挺舒服的。
在这回味的时间里,他忽然发现,六爷已经两日没有出现了。
他擦完了脸又擦手,将帕子递给周麻子,又走到海棠树下的石桌子边。那里放着火炉,火炉上坐着热水。蒋小福一面给自己泡茶,一面斜着眼看了看严鹤那间屋子,可是窗户关着,也看不出什么。他将一杯茶吹得温了,才小口小口地喝下去。
这下终于没有别的事可做,他晃悠着上楼回屋了。
严云生再次来找蒋小福时,周麻子带他在楼下的屋里,请他等会儿。
他明白自己已经算不上蒋老板的座上宾,故而并无意见。
过了会儿,蒋小福下楼来。
当着蒋小福的面,他只谈王小卿:“现在已经是乱弹的天下了,连四喜班里都如此,更不要说春台、和春这几个,满京城唱昆的也就是这批人了,唱乱弹的却是越来越多。小卿年纪小,底子好,改唱乱弹正是时候。他师傅那儿还好说,他自己毫无主意,全听你这个师兄的,你可不能拦着不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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