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埋怨道:“你说他,怎么就这么会算计呢!我真不明白他,非要把人人都拽在手心里,才觉得安心?塞一个女人给我,这叫怎么回事儿呢!将来难道三个人住在一块儿不成?还想让我生孩子,这难道是什么好世道,生个孩子做什么,孩子长大了,可要怎么和他相处?”
管事听他骂得有意思,颇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可想了想来这一趟的目的,还是顺着话头劝道:“我们大人也是一片真心。”同时在心里补充了后半句:“就是事儿办得磕碜人。”
蒋小福很忧郁地回答:“我知道。”
管事的抓住这个时机,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放在了蒋小福面前的条案上:“蒋老板,这个您收着吧。”
蒋小福没有动,低头瞥了一眼,立刻就变了脸色——这是曼娘的卖身文契。
保持着这个姿势,他撩起眼皮看向管事的。
蒋小福眼神亮,唱戏的时候顾盼生姿,这样阴沉着看人,却也格外刻薄。好在他还知道不该迁怒,尽量平静地说:“我不要,你拿走。”
管事的因为还未完成任务,不肯罢休:“蒋老板,这……”
他的努力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蒋小福轻声打断了他的话:“再提这事儿,我就要把你打出去了。”
审时度势之下,管事的只好主动告辞。
蒋小福是个谨慎人——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他时常会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做出一些不受控制的事情,但总体来说,是趋于谨慎的。好比多年前,初露锋芒时,周老爷点名捧他,一面是身价暴增的诱惑,一面是暴虐阴狠的虐待,他依旧是夹缝中求存,活了下来,也红了。
不过,大家都说蒋老板背后站着唐大人,没有唐大人就没有蒋老板。有这个评价,除了唐衍文的权势地位摆在那里,还有一个缘故,就是蒋老板似乎并没有经过怎样的努力,就红起来了。
他的戏唱得好,容貌又出色,脾性姑且也算别具一格,但何至于就经久不衰地红下去呢?还是有运气的成分。
这个运气,大家公认是唐衍文。
“我唱了这么多戏,活了这么些年,还不能替自己做主一次么?”他在心里如是想:“我要冷静、谨慎,想个万全的法子。”
想到最后,他含着眼泪告诉自己:“如果他一定要这样羞辱我,我就跟他一刀两断!”
抱着这个念头,蒋小福出发去了查家楼。
这日唱《瑶台》《乔醋》,蒋小福近日不知怎么,就是不爱唱贵妃戏。
他扮井文鸾,倒是唱得很带感情。戏中的潘岳,先是不肯承认将定情的金雀送人,后又隐瞒别情,巧妆行径。对着啰里啰嗦的潘岳,井文鸾是佯装生气,蒋小福却骂得真情实意:“你言清浊行!你亏心短行!你还要语惺惺?”
一面唱念,一面飞了个眼光去瞧楼上的座儿——唐衍文常在的位置,空无一人。
唱完回后台,蒋小福一面拾掇自己,一面想:“他这是铁了心了?”
众人见他冷着一张小白脸,也就不与他搭话,各自忙碌。唯独四喜班里的丁小蓉,打量了他一会儿。丁小蓉亦是红透了京城的昆旦,与蒋小福向来有几分交情,这时就走到他身边悄声问:“今儿的井文鸾,醋劲儿可有点大呀?”
蒋小福自己也觉着没唱好,怒气有余,调侃不足,是个暴脾气的井文鸾。
如今被丁小蓉一问,他顿时就红了脸,只是嘴硬:“依我看,这个井文鸾的相公,不至于大奸大恶,可为人自私,行事轻狂,实在是很可气的呀!”
“那么戏本子里,为什么是吃醋而不是生气呢?”
“这样一个人,已经是自己的相公了,又有什么法子呢?吃醋不过是因为不能生气罢了。”
丁小蓉是个戏痴,听了这番话,越想越有理:“对啊!可真是!我怎么没想到呢!”
蒋小福心虚地移开目光:“那你再想想。”
第24章
蒋小福算是和唐衍文斗上气了。
因为对外没有走漏风声,几日内,他还是一切如常。唱昆腔的戏子以堂会为主,偶尔去戏园子唱几回,唐衍文不在场,也还不至于引人注目。
当初蒋小福借着花天禄的由头和唐衍文闹别扭的时候,闹得是人尽皆知,现在他改换了风格,要把日子照常过下去,以不变应万变。
“看谁着急!”他对周麻子这样讲。
周麻子唉声叹气地替他发愁:“哎哟,话不是这么说,三五日也就算了,时间长了,大家都看得出来的嘛!”
“到时候再说。”蒋小福神色笃定,还要冷冷地反问:“怎么,离了他我就没办法活了?”
周麻子见他快要狗咬吕洞宾,立刻闭上嘴。
这时有人来请蒋小福,说花老板来了。
蒋小福一听,面色就如冰消雪融一般,他问周麻子:“东西都备好了吗?”
周麻子见他这样雀跃,一撇嘴:“备好了!我这就带人搬到院子里去。”
蒋小福早就和花天禄约好,今日一起烤肉。
做出提议的是花天禄,他告诉蒋小福:“寒露天凉,正合适吃烤肉,恰好有人送了我一些鹿尾鹿筋,咱们不若找一天,自己烤来吃?”
自从嘉庆皇帝即位后,体恤民间贡献辛苦,命地方不必再进贡鹿肉,如今京城里的新鲜鹿肉可是非常难得。
蒋小福自从见识过花天禄的院子后,就觉着花老板是个会玩儿的,一听这个主意,就很赞成。蒋小福的院里来往的人少些,更清静,于是两人商定这日在他的院里烤肉饮酒,至于烤炉、铁叉、烧酒等物,也是他提前备好。
花天禄问:“不知道烤鹿肉有什么讲究,我吃过现成的,自己却没动过手。”
蒋小福安慰道:“我也没烤过,听人说,只需要割肉成片,叉在炭火上烤,不需烹炮调味,只撒上一点儿细盐,就鲜香得很了。想必是不难。”
花天禄笑道:“好,我可瞧你的本事了。”
蒋小福心里没底,但因为很愿意和花天禄一起烤肉喝酒玩,于是硬着头皮点头:“好。”
这日一大早,蒋小福就魂不守舍、翘首以盼,可算是把花天禄盼来了!
天冷,但是无风无雨,半阴半晴,是个留有余地的好天气。
蒋小福特意穿了件素色染貂衣裳,自觉足够附庸风雅了,跑下楼去迎接花天禄。
花天禄见了他,先是一笑:“你这身打扮倒是风雅,像个富家子弟。”随后一眨眼:“可待会儿生了火,若是沾上什么炭灰火星,不是要脏了吗?”
蒋小福被他一说,有点不好意思。再瞧花天禄,穿着窄袖常服,外套翻毛马褂,果然利落潇洒许多。蒋小福只好又上楼,照着花天禄那样,如法炮制了一身。
再次下楼来,蒋小福对花天禄道:“小卿有堂会,来不了,六爷有事要出门,让我们别等他。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可惜了,不够热闹!”
花天禄不甚在意:“我们两个也许久不见了,正好说说话。”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六爷这时候还敢往外跑?”
他虽然不知道详情,但蒋小福告诉过他,严六爷这段时间是“藏”在春景堂的,是在避祸,不可让别人知晓他的行踪。
蒋小福分神想了想,也有些困惑:“不知道。他这几日常往外跑,我都见不着人。”
在此时间内,周麻子早已在院内布置妥当。
两人行至院内,卷棚内架好了铁炉,炭火赤红,已烧得热了,鹿肉码好放在盘内,酒也摆好,那石桌上有几盘小菜,石凳上还铺了皮褥子。
周麻子试探地问:“要不我来烤吧,您二位等着吃不好吗?”
花天禄笑了笑,还没说话,蒋小福已经一摆手:“那还有什么意思?不要!”
周麻子暗自翻个白眼,麻利地走了。
蒋小福和花天禄兴致勃勃地开始烤肉。
那鹿肉是切好的,蒋小福拿铁叉子一块块叉好了,架在炉子上。不一会儿,那火炉上方就渐渐飘出了烤肉的香气。两人守着炉子,并不觉寒冷,且有酒有菜,还算惬意。
等待中,花天禄对蒋小福说:“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又怕你生气。”
蒋小福笑着偏过头看他:“嗯?”
花天禄试探着说道:“昨日,唐大人叫了我的局。”
听完这句话,蒋小福面上的那点笑意便都褪尽了。
这些日子,他时常一提到唐衍文就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好像笑也不是,怒也不是,不知要生出什么情绪才好。
自从上回蒋小福闹过之后,唐衍文为了避嫌,就再没主动见过花天禄。这回去叫花天禄,是一句示威的警告。
蒋小福对着花天禄张了张嘴,末了说道:“哦,我知道了。”
花天禄似乎有些不安,走过去揽住他,是个安抚的姿势:“这事儿我不能瞒你,也没必要瞒,为着你,我也不会与他有什么牵扯,这你可得信我。”
蒋小福摇摇头:“他是故意的。”
花天禄很担忧地看着他,可蒋小福无话可说。
他没生气,只是觉得很累,知道唐衍文这回是铁了心了,不去捧他的场,叫别人的局,这一切竟然是为了让他娶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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