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白宿房中。
白宿听着门外的声音渐渐息了,许久也没有动静,心想张倾梦应该是放弃了。
他略带烦躁地坐在床边,蝴蝶双刀在指间翻飞跃动,抛起又落下,散开凛冽寒光。
这门一直响,令他心里烦躁,可是真当它不响了,他心里却更烦躁。无论是响还是不响,那团火焰就在那里燃着了,怎么也消不下去,彻夜未睡的疲惫感在这一刻也倾巢而出,助长火势,愈发肆虐——等等,他是不是听错了,窗外怎么传来了奇怪的动静?
白宿打开窗户,正巧与提着裙摆作势要翻窗的张倾梦对视:“......”
祝枕寒与沈樾走出去百尺远,都能听到白宿咬牙切齿的怒吼。
“张!倾!梦!”
作者有话说:
被沈小鸟的馊主意气晕.jpg
第54章 问道遗踪在
等到祝枕寒和沈樾吃完东西,顺便给张倾梦和白宿也带了一份。
他们回去之后没多久,张倾梦和白宿就出来了,望见他们两个人,稍微有些吃惊,不过张倾梦很快就去把门打开了,让他们进屋坐,紧接着顺手接过了盛着吃食的托盘。
昨夜他们两个几乎是彻夜未眠,于是祝枕寒和沈樾就自告奋勇接过了案本。
沈樾的房间离得更近,为了让张倾梦和白宿好好休息,他们决定先去沈樾的房间,反正最多一个早上就能够翻阅到他们想要的那一案,还不如让这二人趁此机会养精蓄锐——张倾梦此前睡了一会儿,而白宿的脸上略有疲态,所以他们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将近一个半时辰后,祝枕寒和沈樾分别去将张倾梦与白宿喊醒了。
四人重聚张倾梦的房间,众目睽睽之下,祝枕寒将案本翻到镇纸压着的那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五个鲜明的大字:东门悬尸案。
大概在这一刻,所有人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终于来了”。
东门悬尸案整整用了几十页纸,可以说是继胭脂血缸案之后最曲折离奇的案子。
一切,都是从五十年前的七月初八开始的。
天刚蒙蒙亮,商人就已经驱着马匹,车中载满货物,运送出城。从霞雁城的东门向北行十里,就能够进入琉珠古道,而琉珠古道的主干道连结着蜀中与雍凉,中原最重要的一条西岭商道不经蜀中,却经雍凉,是以琉珠古道几乎是每个蜀中的商人必经之地。
商人一心挂念货物,无心关注周遭情况,适逢途径城门之际,却感觉下雨了。
他提前向友人打听过天气,知道今日是晴天,所以才挑在这样一个良辰吉日出门,然而雨水又是真真切切落在他脑袋上的,顺着额头流过脸颊,竟然有种诡异的温热感。
商人摸了摸脸上的水,放到眼前一看。
那不是雨,是血。
一滴,两滴,更多的血落在他头上,沁进头皮里是令人胆寒的湿意。
商人愣愣地抬头看去,只觉得满目鲜红。城门上悬着一具剥去了皮的尸体,血淋淋的肉暴露在外,被绳子吊着慢慢晃荡,而他之前所感觉到的温度,正是来自那具尸体。
他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衙门接到报官,仵作持红伞查验,发现这是一名男子,正住在东门旁不远处,家中有一小女,牙牙学语的年纪,直到捕快找上门来的时候,她还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尸体身上有明显的捆绑痕迹,多处刀伤,且角度各自不同,有的老辣,有的生疏,这大概就像是削水果一样,有些人削下来的皮多肉少,而有些人削下来的皮少肉多。
很明显,这不是同一人所为。
并且,这个男人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也不是最后一个。
因为就在整个衙门为了此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第二日,又有人报官。
这次是一个樵夫发现的。门上悬着的尸体肌肉萎缩,器官衰竭,是个瘦小的老人,家中儿女在外经商,常年不归,平日独来独往,周围的邻里也说不清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更没有看见有无可疑的人物出现,就和上一个人一样,线索到了某个节点就断了。
衙门不得已,在东门周遭派遣了多名捕快驻守,看看能不能抓个人赃并获。
再不济,好歹也要制止这群人的暴行,不能让城内的恐慌继续蔓延了。
当夜,其中一个捕快尿急,独自去小解,当时其他人都没在意,没想到,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终于有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为时已晚,他们搜罗了一圈,再回到东门之下时,就见到门上已经悬着一具被剥去皮的尸体,身形与那名失踪的捕快别无二致。
他们只是派了一些人去搜寻,东门下还守着好几个捕快。
但是,谁也没有看见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把尸体挂上去的。
这几个捕快说,正好有人来问路,于是他们暂时转移了注意力,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其他搜寻的捕快已经回来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才看见了那具悬于门上的尸体。
让他们回忆那个人的长相,却是每个人回忆出来的都截然不同。
案本中记载的字句冰冷,没有任何多余的形容,只是陈述,写着:通过三次命案,他们确认了这些凶手之中,有一个用刀的男子,力大无比,每一刀都嵌入骨中,即使是武功如那名捕快,腕骨也被硬生生震得碎裂;有一个轻功极好的男子,是专门负责将尸体搬运到东门悬挂的;有一个雌雄莫辨,诡异如鬼魅的人,似是一人千面,负责引开其他人的注意;有一个持短刀的女子,刃口薄如浮冰,贴着肌肉纹理切割,皮肉应声分离。
如果凶手是多人,那他们总该有个聚集的场所,但是衙门按照这个方向一一搜查,将霞雁城翻了个遍,也没有查到任何可疑的地方,就好像这些人从来没有见过面,有一个颇有威信的人作为纽带,负责分配任务,连结着所有人,将这场宴席不断向前推进。
然而,第四件命案的发生,说明了凶手不止这四人。
那夜守在城门下的捕快不敢和任何人搭话,也不敢独自离开,可命案还是发生了,就在两班轮换的那短短几秒钟时间里,第四个受害者出现在了东门之上,血迹从石梯一直蔓延到门顶。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被剥去皮囊后,就只剩下了斑斑血肉,她很轻,像是风筝一样的被绳子拉扯着随风飘荡,触目惊心,所见之人皆掩面侧目,不敢直视。
凶手之中,有人非常了解捕快。
他知道捕快在什么时候轮班,也知道这些捕快各自都擅长什么,更知道衙门即使将此事上报朝廷,朝廷派出的命官日夜兼程也要将近半月时间才能抵达霞雁城,他就像是在数罟之间从容穿梭的游鱼,在刀刃上行走对他来说好似呼吸般简单自然,无所顾忌。
有人想起了十年前,胭脂血缸案后犯下命案,从此消失在世人眼前的那个捕快。
然而那名捕快逃离霞雁城后,渺无音信,怎么会选择在十年后再次回到这里?
还是说,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离开霞雁城,只是沉寂了多年,在这时候发起反击?
整个霞雁城人心惶惶,每至夜幕降临,家家户户房门紧闭,这座城如同囚笼,将他们牢牢困在其中,他们能做的只有祈祷明天城门上悬着的尸体不是自己或是认识的人。
每死一人,就有新的线索,那群凶手的面目也渐渐拼凑了出来。
到后来,他们已经可以确定,作案的一共有十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几乎没有能够重叠的特别之处,唯一的相似大抵就是他们内心都隐藏着出笼的野兽,在白日里等待着,寻觅新的猎物,每至傍晚就开始行动,将被盯上的人用极为残忍的手段杀害。
这些线索,一条一条,都是由尸骨堆砌而成的,字字沁血,即使是隔着纸张,那股淡淡的、陈旧的气息,也像是个不详的预兆,如暴雨来临之前低垂至峰顶的沉重乌云。
东门悬尸案,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因此案被害的,达到三十余人,即使朝廷命官赶到,案子也无可奈何地陷入僵局。
后来的事情,在场四人都知晓。
这个漫长而可怖的案子,在一场闷热的大雨后彻底结束。那日清晨,众人惊奇地发现,东门之上悬着的不止一具尸体,而是十具——起先所有人都认为那群凶手打破了原先一夜杀一人的不成文的规矩,不由胆寒,可真当仵作验尸确认身份后,循着线索找到这十个人的家中,却找到了之前那些受害者的遗物:捕快的佩刀,小姑娘的手镯......
再往下追查,和他们的设想一致,确实有力大无比的刀客、轻功极佳的男子、善于伪装的人、曾当过屠夫的女子,以及那个在衙门当过差,却在追寻胭脂血缸案后沦落的捕快。而那刀客正是充当着维系所有人的作用,也只有他的家中能找到所有人的线索。
沈樾的手指在此处稍稍一顿。
辨认骨相可知,刀客并非中原人。
他随身携带的物品中,有一枚雪白的狼牙,洞中串着一根漆黑的绳。
沈樾知道,这并不是普通的饰物,而是象征着容器,承载了身死后游离的灵魂,这样的东西,他不是第一次见了。即使隔着文字,他也能想象出它的模样,甚至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它的触感。那个姓薛的雇主,以及她交给镖队的匣子,都与狼牙相关,它来自一个漫入大漠的神秘部落,他们的图腾是狼,将狼当作神明来供奉,将狼牙作为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