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言道人入宫的时候,正赶上宋羿的状态不错。恰逢朱启佑在禁军当值,宋羿捧着一本论语,正在解答嘉蕙县君的问题。
“你有此问,便是没读透‘礼’,”宋羿摸了摸小儿的头,“你可知晓什么是‘礼’?”
小儿凝眉思考片刻,认真地回答:“礼是道德、是规矩、是仪式,《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礼’是每个人都应当遵守的制度。”小姑娘说罢,眼巴巴地望着天子,想知道自己的回答是否正确。
宋羿对他温和地笑了笑:“你既然能说出‘礼’,那女主中馈、女不干政便是‘礼’的要求。孔夫子并非以为太姒的作为无用,只因太姒所为乃权宜之计,并不合乎‘礼’,不宜提倡,便不作褒奖。”
小姑娘的眉头却皱得更深:“那为什么‘礼’要求女主中馈,而非男主中馈,亦或是夫妻二人商量着谁主中馈呢?”
宋羿正待答言,王永福便在这时入内通报,说微言到了。宋羿微微颔首,王永福便叫了进。宋羿也站起身,牵着小儿的手向外迎了两步,以示对老神仙的尊敬。
“你问的问题并不难,朕可以给你答案。”宋羿对小儿说,“但悉知真相对你并无益处,说不定反倒令你痛苦。”
“为什么?”小姑娘疑惑地仰起头。
“因为朕是天子,朕的所思所想均由天子的角度出发。你听了朕的话,想事情站在了朕的立场,你却不是天子。”宋羿叹了口气,“从前朕一味宠你,如今却不知让你与景晔一同读书是对是错。”
“这姑娘灵秀可人,不似池中之物。”微言道人这时走了进来,对着宋羿行了个礼。宋羿忙伸手止住,不叫这老人瑞屈膝。
“贫道略懂一些相术,这小姑娘不是禁宫之人,留不住的。陛下顺其自然,倒不必刻意将她当作闺阁女子教养。”
宋羿本不迷信相术,但听得微言的话,也知晓不宜矫枉过正。既然孩子还小,不如顺其自然,日后再看。他拍了拍小儿的头,温言道:“朕与道人爷爷有事要谈,嘉蕙乖,先出去玩罢。”
小儿听话地行了告退。
小姑娘离开,后乾清宫内再无旁人。微言凝重了面容,白色的胡子眉毛看起来更加肃穆。“陛下,贫道这一路走来,已然将宫室探查一番。这乾清宫营建犯了大忌,若想长久,要么封宫别住、要么夷平重建。”
第七十七章 移宫
仁熙七年,天子将大洛的政治中心转移至延庆宫,后妃、宫人以及六局十二监的核心也随之搬迁。至于前朝妃嫔,仍留住于西宫,东宫则始终空置无主。禁宫南部,三大殿仍作旧用。延庆宫与禁宫则由复道相连,中间开门,以便城市交通。
其实依照微言的意思,也可以将禁宫中主要宫殿拆除重建。微言道人在禁宫内住了半个月,仔细查看了殿宇的问题。作为出家人,他对丹道一途多有涉猎,据他看来,禁宫的建筑从大木作的选材到小木作的涂料上都含有毒性,且宫殿等级越高,含毒成分就越高。这种毒对成年女子的影响较小,主要作用于儿童及体弱的男子,这便能够解释皇家子女多早夭的问题。
禁宫修建于前朝旧址之上,在太宗年间建造完成。其中要属帝后所居的乾清宫与坤宁宫最为华丽,也是自那时起便留下了隐患。此后百余年,宫殿的修缮皆循旧例,始终危害皇家后嗣。至于低阶妃嫔及内侍宫女,由于身份较低,所居住的房屋缺少装饰,反倒是避开了这个隐患。
微言的解释没有故弄玄虚,这使得宋羿更容易接受。宋羿权衡再三,决定将起居之所迁至延庆宫。乾清宫与坤宁宫毕竟是先祖所建,倘若全数推倒,倒是落了个不敬祖宗的罪名。
移宫之时,前朝后宫*接,难免出些乱子。好在有复道相连,后宫女眷经复道迁至延庆宫,避免了与宫外产生接触。
朱启佑掌了禁军的权,也担心会出乱子。接连几日,他都没有回乾清宫睡,始终盯着移宫事宜。如此忙活了大半月,他这个指挥使才终于得了空闲去见宋羿。
在楚王府的时候,宋羿的寝宫设在朝晖殿。如今回了延庆宫,他便仍住在旧时居所,只将殿内的规制稍作改动。朝晖殿空间开阔,书房、议事堂一应俱全,偏殿空间也不小,可作为值房安置朝臣。但有一点不足,便是朝晖殿距离后宫有些近了。
朱启佑来到朝晖殿的时候,见宋羿召了将领议事。原来那杨氏女子仍未抓到,坊间的传闻却愈发猖狂。宋羿也重视起京城的布防,将五军的高位将领都叫来延庆宫商讨。
眼见议事的人未散,朱启佑径自去值房内坐下等待。时值晚春,朱启佑穿着厚重的袍子,入得殿内闷出一身汗。他松了松衣领,大马金刀地跨坐下来,见一旁案几上并排摆着几个剔透的汤盏,内里盛着深色的汤水。朱启佑伸手探了探,触感冰凉,当下端起来尝了两口,竟是罗汉果凉茶。
朱启佑心下讶然,宋羿却是从来不喝这些东西的。他问一旁当值的内侍:“怎么做这么凉的东西?”
“回朱大人的话,”那内侍答道。“这不是奴婢们备下的,是皇后娘娘差人送过来给诸位将军的。”
“皇后?”朱启佑同皇后没有交集,听闻此言顿住了手中动作,倒不知这晚凉汤他是该喝还是不该喝。
殿内的议事耽搁许久,朱启佑等了一会,不想落人口实,起身便待离开。
待出了朝晖殿,他竟迎面撞见中宫轿撵,震惊片刻,方才记起行礼。仓促之间,朱启佑不及避讳,隐约瞧见了皇后的面容。凤眼、柳眉、鹅蛋脸,举止端庄,看起来要比宋羿更加老成稳重。
恰在此时,朝晖殿内议事也散了,将领们鱼贯而出。遇见皇后轿撵,这群大老粗们也是不及反应,直勾勾地盯着皇后看了半晌,险些冲撞贵人。朱启佑暗道不好,便听那牛瞳大叫了一声,竟是认出了皇后。朱启佑在心里骂了句娘,学着太监的小碎步小跑到牛瞳身后,狠狠地拧了一把这人的后腰。
“闭嘴,宫里的事,与你无关。”
牛瞳将要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抬眼去瞧朱启佑,竟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
将军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直到凤驾离开,才各自窃窃私语。朱启佑迈开长腿,正待逃离,便被牛瞳扯住了衣袖。
“你方才为何喊住我,你可知……”
“闭嘴,”朱启佑低声呵斥,一巴掌拍上牛瞳的肩膀,“你记住,无论是从前还是今天,你与后宫毫无瓜葛,今天你什么也没瞧见,什么都没发生……”
牛瞳却仍没了解情况,还待再问些什么,却见王永福走了过来。
“朱大人,陛下宣您入殿。”
朱启佑跟着王永福,入得了朝晖殿。宋羿已换过了衣裳,宫人们也摆好了晚膳。朱启佑见这阵仗,知晓宋羿今晚要留他过夜。移宫的事总算忙完,算起来,他们已有一个月不曾亲热了。
同乾清宫一般,朝晖殿内也留有朱启佑的衣裳。有小内侍服侍他换下官服,又捧上水盆叫他净手。朱启佑任由他们打理自己,心中却还记挂着方才的事。朝晖殿内刚刚结束议政,皇后便在人前露面,竟是比他这个枕边人还要了解天子。朱启佑心中犹疑,又觉得皇后没有明确的差错,不知道该不该同宋羿说那件事。
他不提,天子却仍能洞若观火:“皇后似乎有心上人了。”
朱启佑很是讶异,他坐到桌前,并不执著,而是盯着宋羿脸上的表情。
宋羿却将他看了个透:“你知道是谁。”
朱启佑犹豫片刻,想到宋羿对待臣子一贯公允,方道:“我也不甚清楚,只是曾经偶然撞见……”他将几年前在禁宫花园撞见那事说了出来,末了又忍不住补充:“牛瞳真是什么都不懂,也是刚刚才知晓皇后的身份。他更是没有那份心思,家里老二都要出生了!”
“朕也并没想追究些什么,”宋羿见朱启佑紧张,拍了拍他的手,“皇后始终是有分寸的,至于她心中有什么念想,朕也不至于无情到连这个也不容许。”
对待皇后,宋羿一向尊重又信任。朱启佑想过要吃醋,却找不出这两人有什么暧昧,只得作罢。
瞧见朱启佑眼中的疑惑,宋羿只说了一句:“皇后可怜。”
是夜,宋羿待朱启佑很是热情。自从搬离禁宫,他的身子果然舒坦了不少,头痛发作也较从前少了。
朝晖殿东侧紧挨着小花园,开窗之后能瞧见流水置石,巧在这日正是十五,可见假山之上还映着一轮圆月。
朱启佑衣衫半解,怀抱着宋羿来到窗前。宋羿整个人挂在男人身上,两条腿缠着对方的腰。他向后扭身子,推开窗,身体随着姿势不自主地仰向窗外,刚好面对头顶的月亮。院子里头静悄悄的,宫女内侍们早被王裕清走,潺潺流水声下,只剩下金鱼们对着月亮窃窃私语。
后腰被卡得生疼,宋羿使力撑住窗框,将重量挂在朱启佑的身上,舍不得放松纠缠的唇齿。朱启佑的体温偏高,将宋羿的口唇也吸得灼热,身体也隔着寝衣释放暖意。宋羿的寝衣被剥落,更是自觉地抱住男人的脖子,贴近热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