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官们被说得哑口无言,纷纷叩头请罪。
“刘易城官降三级,下放地方。”宋羿道,“余着,朕不追究,你们同朱将军赔个不是罢。”
禁军们得了宋羿的指示,将朱启佑放开,搀扶他起身。朱启佑甩开搀扶的胳膊,撑着地面翻身而起,恶狠狠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文臣们见他凶神恶煞,一时间也有些憷。又有些知晓他前太子身份的人,更是后知后觉地给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王永福叫了散朝,臣子们跪送君王。朱启佑敷衍地行了个武官礼,不待万岁唱完,便甩开官服离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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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颓了些,其实要完结了
宋羿起身是个很利己的人,他设置的条条框框,以及他表现出来的忠孝形象,都是为了达到统治目的的手段。宋羿与人结交也大多有目的,只对身边的几个人存了点善心。所以,为了维护基情杀个把人,宋羿作为皇帝完全没有心理障碍。
朱启佑却是个心大的好人,两个人一起生活,价值观上便爆发冲突,只要没闹到分手,便要一个人妥协。
此局宋羿妥协,朱启佑规劝天子,无意间达成“贤妃”成就。
第八十章 天长(正文完结)
对于二人的关系,饶是清楚宋羿会否认,但听他在大殿上言之凿凿,朱启佑仍旧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他自知不是君子,但举止一贯坦荡,自认无事不可对人言。偏生在这件事上,他坦坦荡荡,宋羿却捂得严严实实,好似他有多见不得人一般。
朱启佑告了几日的假,接小儿出宫回家住。永定侯听说过朝堂的争论,有心关怀儿子几句,父子二人却是一贯生疏,不知从何说起。就这般百无聊赖,朱启佑在宫外独自闹了几日的别扭,见宋羿也不来哄他,又默默地销假回了宫。
朱启佑回到延庆宫,见宫人在他面前举止如常,那日前朝发生之事,竟好似无人知晓一般。朝中,言官门也更换了针对的对象,也无人揪着那日的事情不放。天子喜好南风,这么大的事情,就这样巧妙地被揭了过去。
延庆宫中,宫人们忙碌着,正在为另一件事做准备。
宋羿登基时年岁尚小,陵寝也早早修建。他的陵墓规划得较为简朴,又赶上前些年征战,断断续续修建了许多年,如今也终于竣工。继位之后,宋羿有许多年不曾离京,他早便有心南巡,索性借着视察陵寝的机会出宫。
作为禁军的指挥使,朱启佑自然被安排在南巡的队伍中,几乎贴身跟随銮驾,保卫天子安全。这任务听起来单一,却需得周全安排。朱启佑接下担子,当即忙碌起来,便也忘记了同宋羿置气。两人各自忙着政务,夜里碰头时已然疲惫不堪,温存也较从前少了。有几日朱启佑忙得晚了,也便没回朝晖殿,只留在值房将就歇息。
待到上路之后,这两人见面的机会才变得多了。作为指挥使,朱启佑几乎不离宋羿左右。出门在外,君臣的规矩从简,距离也照之从前近了。朱启佑同天子的关系亲近些,在旁人看来竟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赶路的时候,朱启佑骑马护卫天子车架。时值早春,他贪凉穿得单薄,却眼瞧着天上飘来阴云,不一会便下起了凉丝丝的雨。为了早些到达驿站歇息,朱启佑令队伍加快了行进的步伐。他在心中估摸着路程,大概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到达前面的驿站,但愿那时候他还没染上风寒。
朱启佑眺望着远处,正哆哆嗦嗦地思索着,忽听得王裕唤他:“朱大人,陛下请您上车说话。”
车架稍停片刻,朱启佑下马登车,掀开车帘,便觉暖意袭来。除却天子,车内只留了王裕一人服侍。朱启佑刚刚入内,王裕便将一件玄色绣龙的斗篷披到朱启佑的肩上。宋羿招了招手,朱启佑在他身边坐下。王裕便又奉上热茶,给朱启佑暖手。
宋羿这日又是没穿常服,只着一件绛色的道袍。他半靠在软垫上,身边散乱着两封摊开的折子,想来在朱启佑等车之前,他还在处理公务。这段时间舟车劳顿,一路上安排又十分紧凑,害得宋羿劳累了不少。前一晚休息不够,他的两眼之下隐现青黑。
朱启佑见他劳累,想起前晚自己的无礼,也觉愧疚。他放开茶杯,单手环住宋羿的腰,咬着耳朵问他:“是想我了?”
宋羿顺势靠在男人的肩头,“嗯”了一声:“外头冷,我见你早上出门穿的少,且在车上多坐一会罢。”
“不好呆得太久,”朱启佑道,“再叫人瞧见。”
“该知道的,他们早便知道了,”宋羿抓住了男人的手腕,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动脉,“不会再管了。”
朱启佑转过头,略带惊异地瞧着宋羿,想不通他是如何同朝臣们达成这种默契。
宋羿不禁笑了出来,轻轻拍拍朱启佑的手背:“不必顾及那么多,我自然不会让你吃亏的。”
看过陵寝后,銮驾停在离宫歇息。天子得以喘息片刻,轻装简从,带着朱启佑出门游览山水。“你还不曾看过你自己的陵寝罢?”宋羿似是突发了兴致,“咱们可以去逛逛。”
朱启佑颇为无奈,他还未死,着实没有兴致去参观自己的衣冠冢。他见宋羿难得兴致高涨,便没拒绝,他换了身轻便的武袍,随着宋羿离开别宫。
朱启佑同天子并驾齐行,侍卫们被打过招呼,缓缓跟在后头。
宋羿自然是不认得路的,他们沿着管道策马,遇见岔路,便停了下来。随后有侍卫上前引路,朱启佑伴着宋羿,跟着那侍卫走了一会,只觉景物愈发荒凉,心觉不对。他向宋羿的方向靠拢,放松了缰绳,摸到腰间长剑。
宋羿见他紧张,竟是狡黠一笑。朱启佑见他这般笑,才放下紧张,却是更觉蹊跷。“他该不会给我在乱葬岗修了个坟罢?”前太子朱启佑心道。
朱启佑的猜疑并没有持续太久,峰回路转,眼前又出现了一座庄园。许是被宋羿坑过太多次,朱启佑条件反射般打了个冷颤。他防备地看向宋羿:“里面会不会埋伏了刀斧手,还是有人手持麻袋要打我的闷棍。臣近来可一直安分守己呀陛下!”
宋羿知他戏谑,配合地举起马鞭,用鞭梢顶了顶男人的胳膊。“没有刀斧手,也没有麻袋砖头。你倒是进去看看,喜不喜欢。”
朱启佑这才了然,宋羿不过是找了个理由,并不是当真想看他那坟。
朱启佑仔细看来,这庄园并不大,山水园林也偏于粗犷,但胜在绿树成荫、古木苍劲。溪边散落着几间茅屋,屋前有粗壮的果树,屋后又有鱼塘,显然一副村居的景象。此地远离尘世,别无朝政喧嚣,若是再带上啸空,便是携娇妻爱宠隐逸林间,好不自由惬意。
朱启佑瞧着眼前的景色,知是宋羿给他的惊喜,自然十分喜欢。只是此地距离京城远了些,没办法经常来此游赏,宋羿又是天子,让他每年都巡幸陵寝,更是天方夜谭。
他心中有了猜想,但觉不甚真实,竟也不敢开口去问。
朱启佑先下了马,转身搀扶着宋羿下马。
少年天子扯开系带,将斗笠摘下递给身后的王裕。他攀着朱启佑的小臂,维持着方才搀扶的姿势没有动,阳光透过树叶打在他的额头,暗色的衣衫衬得他肤白如雪。宋羿的话音很低,只维系着两个人听见的音量,说出的话却如烙印,字字句句打在朱启佑心上。
“我既决心与你交好,便注定今生不会有子嗣。如今朝臣已然默许了咱们二人的关系,便也不会再催促朕纳妃。这些年来,朕一直有意培养景晔,那孩子对待功课也十分用心,只是性情上始终端着,表现上也有些用力过猛。他还小,朕也没打算这么早便下定论,便想着观察几年再看看。待朕而立,便当会有大臣上书,请立宗室子为嗣。到时候无论是立景晔为嗣,还是自宗室挑选品行优良的子弟,皇储之位都当定下。如此,再过得几年,待到储君能够独当一面,朕便也该放手休息了。到时候,咱们便在在青山绿水之间,做一对隐逸闲人可好?”
朱启佑心绪澎湃,只觉得被宋羿抓住的小臂不住发热。他躬身将人打横抱起,打算身体力行回答对方的问题。一众侍从见怪不怪,安静地侍立远处保护安全。
朱启佑走近茅屋,一脚踢开看似结实的房门。却见内侍虽不华丽,却也干净雅致。想来宋羿过惯了锦衣玉食,并不打算当真过上农夫生活。朱启佑见房间收拾得干净,摆设也十分用心,倒是不忍心弄乱,只抱着怀中的人坐到床上。
朱启佑捧着宋羿的脸,轻轻重重吻他的唇吻了许久。他将头埋入少年肩颈,两只手臂紧紧环着,恨不得将人挤压进自己的身体。
“你近来,都在准备这事?”
朱启佑问得含糊,声音飘在宋羿的耳边。然而宋羿还是听清了,他也一贯不爱扭捏,直抒心中所想:“不仅一直在准备,此次南巡,便是专程带你来看。”
“不想看自己的陵寝?”
“死人棺材罢了,有什么可看的,况且我又不真的住进去。”宋羿笑笑,对上朱启佑疑惑的目光,仰头亲上了他的眼睫,“武懿太子立了空坟,朕这个天子自然也能设衣冠冢。这地方山清水秀,日后在此终老,倘若谁先去了,便葬在此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