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使诈罢了,若是你我二人敌对,本宫才不会让你得了便宜去。”宋景昕道。
“那若是咱们敌对,仍旧是方才的情形,殿下要怎样破解?”
“第一箭便直接将你射死。”宋景昕无情道。
小姑娘终于发觉自己碰见了对手:“殿下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都敌对了,怜香惜个屁的玉。”
宋景昕一向不爱同女人谈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姑娘箭射得好,他发觉自己并不烦她。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衣装素雅简洁却不朴素,斗篷上洁白的狐毛又添回几分娇贵。她扎着长长的辫子,没戴耳饰,头顶围着雪白的卧兔儿,其中镶嵌一颗鸽子蛋大的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太子殿下瞧着眼前的姑娘,突然走了神。他心道若是宋景时恢复女装,也许便是这副样子。也不对,宋景时打过仗,年纪又大些,应当更加英气几分,倘若脸上再加两道伤疤……宋景昕定定地看着姑娘的脸,脑中浮现对方脸上有疤的样子。
姑娘自然不知道太子奇怪的脑回路,她被人盯着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将兔子举在面前挡住了脸:“不过是同殿下开个玩笑,臣女僭越了,这只兔子送给殿下赔礼罢。”
兔子胸口中箭,身前一片鲜红,宋景昕嫌弃地举起马鞭,挡住了贴近的兔子:“收回去,本宫用得着让一个小姑娘猎兔子?”
少女噗嗤一笑,将兔子绑好挂在马背上:“也对,那殿下猎一只兔子给我这个小姑娘可好?”
“凭啥?”宋景昕策动黑马,却没有疾行。
“就凭……”姑娘思考了一会,“凭咱们今天一起打猎,也算认识了罢?”
第二十八章 顾氏
一场宴会,两只兔子,太子殿下猎兔赢得美人心传成了佳话。
直到被皇后传召至坤宁宫,宋景昕才发觉自己中了圈套。无怪他出猎场那时晋王夫妇一脸八怪地瞧他,这对狗女女竟早瞧出那姑娘不对。不过不说宋景昕,聪明如宋景时,当时也没猜到姑娘的身份。如若被这兄妹发现那是个顾家人,定然是第一箭便将她射死。
坤宁宫,顾皇后穿着一身半旧的衣裳靠在塌上,一副家常聊天的模样。太子妃出事之后,宋景昕已有许久没在私下里见过皇后,此时再见面只觉恍如隔世。对方的态度好似一个真正关心儿子的慈母,全然没有害死过人的心虚。
皇后戴着长长的护甲,交叠的两手之间夹着少女细白的手。那姑娘坐在皇后身侧,姿态端庄拘谨,只搭上半个屁股。宋景昕没正眼瞧那女子,心里清楚她是皇后的娘家侄女顾灵仙。“本宫没想到,灵渺那丫头竟然合了太子的眼缘儿,”顾皇后说话喜欢拖长音,这样显得她更有底气,“那丫头也总说太子的好,打小儿便同你亲近。”
“母后怕是有什么误会,儿臣都不知您说的是谁?”倒不是宋景昕装傻,他的确没听过灵渺这个名字。
“哎,姑娘家的闺名你自然不知晓,本宫说的便是这丫头的五妹妹,顾灵渺。”皇后慢悠悠地说着,还一边拍打顾灵仙的手。“你小时候咱们一家子住在东宫,顾夫人领着姐儿几个入宫来,恰逢你和小时也在。你当时瞧见五丫头便喜欢得紧,给她糖吃,还抱着他玩了一下午,不记得了?”
“不记得,猴年马月的事了,”宋景昕开始棒槌,“母后您又不是不知道儿臣小时候就爱玩小孩,连皇叔祖儿臣都敢玩一下午,别提一个小丫头。您说那顾五姑娘合儿臣的眼缘,那儿臣瞧楚王更顺眼,难不成能娶他过门?”
“你这孩子,说话也不过过脑子,好在楚王不在跟前,不然又得受罚。”皇后不急不怒,“五丫头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惜了出身,也嫁不得什么好人家。本宫不过随意提一提,你若喜欢便收了她,不喜欢便罢了。”
“先前你选妃的时候,灵仙年纪还小,如今几年过去了,倒是出落得越来越好了。”她将顾灵仙向身前拉了拉,小姑娘没什么脾气,任由皇后扯弄,“你瞧瞧你这妹妹,在家里调教得温柔恬静,诗书礼仪也是懂得的。她如今大了,整日闷在家中也没意思,本宫叫她常来宫中行走,你年长些,多照应照应。”
“儿臣不敢,”皇后说的委婉,宋景昕没法当面回绝,便耍起了赖皮,“儿臣鳏居在家,若是与顾姑娘走得太近,有损她的清誉。况且儿臣辜负了太子妃,发过誓为亡妻守孝三年,父皇也同意了。在这期间,多看一眼女子都是罪过。”
皇后见宋景昕油盐不进,终于有些动气。她明白对方因为太子妃的事情与她有了隔阂,放在从前,太子不曾如此顶撞中宫。一旁的顾姑娘却仍沉得住气,即便太子目光鄙夷,她也始终直视对方的侧脸。“殿下重情,臣女钦佩,”顾灵仙道,“但殿下身侧总得有服侍的人,臣女听闻殿下的侧妃和选侍也都殁了,日常起居只有太监侍候。殿下若不愿娶妃,不如让五妹妹留在东宫服侍殿下,五妹妹的才华姿色都是上等的,想来不会招殿下的讨厌。”
“那你呢?想嫁给谁?”宋景昕咧开嘴,“本宫听闻顾姑娘被礼部的荀宽拒了婚,可有此事?”
“殿下,你……”顾灵仙窘迫万分,被皇后打断了对话。
“太子慎言,灵仙清清白白一个姑娘,你怎可对她出言不逊。”
“难道没有么,那儿臣记错了。”宋景昕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儿臣瞧顾姑娘给自己妹妹拉皮条,还当顾家的女儿都愁嫁呢,不是便好。”
“顾灵渺可是你自己招惹的,灵仙为了妹妹的清誉考虑才出来善后,你竟还反咬一口。”
“儿臣招惹谁了,只因为小时候抱了一下便要娶回家,没道理罢!”
“端和生日那天,你们孤男寡女在林子里骑马,你又射猎献宝讨她欢心。回程的时候叫人瞧见,如今已传得满城风雨。”皇后厉声道,“灵渺出身虽然低了些,但也是顾家的清白姑娘。如今沾了太子,清誉算是毁了,太子竟如此不负责任!”
宋景昕揣着一肚子怒气回了东宫,他没想过狩猎那日的姑娘会是顾家人,此时知道被人摆了一道,着实气愤不已。
他从前想不通顾家为何要害太子妃,一度认为微玉所为是针对自己,如今才明白是有人看上了太子妃的位置。顾家想让顾灵仙嫁入东宫,而且看似胸有成竹。至于顾灵渺,应当是同当年的李选侍那般,依着他本人的喜好送过来打前站的小人物。宋景昕想到那对如花的姐妹,又想到已逝的太子妃,不禁悲从中来,再次为太子妃的死感到不值。
太子不同旁的亲王,他住在宫中,即便白天要去文华殿公干,夜里还要回寝宫睡觉的。皇后倒是没有逼他娶妻,反倒是锲而不舍地骚扰景仁宫,向皇贵妃推销顾灵渺。宋景昕几次去给母妃请安,都碰见了那个姑娘。
皇贵妃对顾灵渺的印象还不错,他也觉着这姑娘能对上宋景昕的脾气。依照宋景昕的性格,想找个同他聊得来的姑娘实在很难。皇贵妃想让儿子开怀些,便也不在意这姑娘是顾家的人。况且顾灵渺性子飒爽,确有几分像宋景时,皇贵妃瞧见她便有些喜欢了。
再说宋景昕,在不知身份以前,他的确对顾灵渺有些欣赏。但清楚了顾氏的居心后,他对着这姑娘便忍不住厌恶。即便顾灵渺没做过甚么,在宋景时眼中,一切觊觎他身侧之位的人都是害死太子妃的凶手。
这日宋景昕入宫请过安,出门后没回东宫却打算出宫一趟。顾灵渺匆匆告别皇贵妃,追着太子跟了出来:“殿下可是要出宫?”
宋景昕自然没理会她。
顾灵渺不气馁,继续追问:“臣女也要回府了,殿下要去哪,坐臣女的车罢?”
宋景昕不胜其烦,想要打发她却顿住了脚步:“本宫出宫去找点乐子,你要一起么,乘本宫的车?”
“好呀,好呀,”顾灵渺高兴地点头,“殿下要去哪?”
宋景昕却不回答,自顾自向宫门走。顾灵渺体力好,跟了许久也不气虚。
宋景昕发觉顾灵渺有些聒噪,这一路上二人乘坐一车,只听女孩喋喋不休地讲述爱慕之情。宋景昕心知自己是太子,即便长成癞蛤蟆都会爱慕者众,对少女的情思实在是无心欣赏。
“殿下不知道,臣女自小被接到长房主母身边,本就是培养出来服侍殿下的。”说着辛酸的话,顾灵渺的语气却一直很欢快,“臣女一开始并不甘心,凭什么臣女除了诗书女红,还要天不亮就起床习武,练习骑射。骑射虽有趣,双手却会留茧。嬷嬷不准许臣女的手上有茧,总是将臣女的水泡挑破,又将死皮剪掉,每天睡前都要抹好些东西。武艺却还是要练习,臣女的手就在受伤与保养之间反反复复。”
“但是那天臣女在猎苑见到了殿下,殿下一身玄衣骑在马上,冷冷淡淡的不爱说笑。”提到宋景昕,顾灵渺的眼睛都亮了,“臣女那时便觉得从前这些年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即便顾家将臣女贱卖,即便臣女只是做妾甚至没有名分,也想一直跟在殿下身边。”
宋景昕听着顾灵渺的告白,一路沉默。直到马车停了下来,他才掀起眼皮:“醒醒,别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