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拿下!”
随着宋羿令下,几个玄衣侍卫出现在殿中,将微玉道人押在地上。这些人是皇家暗卫,却不受朝廷指派,只为宗人府办事。宣庆帝从前只听说过玄卫的存在,此时尚且第一次见,更别提在场其他宗亲朝臣,各自暗暗惊奇。
太祖皇帝打压相权,为了子孙后代不受内阁的掣肘,留给宗人府的权力过大了。宣庆帝从前对此不甚在意,此时见宋羿的风头,心下惊惧。
“住手!”
天子的威势并没起到半点作用。大殿之内人本就不多,微玉自身又并无武力,几名玄卫要捉拿他并无难度。一旁的微言见微玉受缚,甚至还很不地道地推了一把。
宋羿雷厉风行,丝毫不理会天子的阻拦。他见微玉被抓,当即下令将人拖到殿外,在满朝宗亲权贵面前斩下首级。
“楚王!你敢!”宣庆帝被气得面目都有了几分狰狞。
玄衣侍卫手起刀落,霎时鲜血喷溅,微玉的头颅载着一对瞪圆的眼睛滚落在地。
从楚王进殿到尘埃落定,几乎是短短一瞬。玄卫已然隐匿无踪,一众宗亲呆立无言,心中不由佩服宋羿的果决。此时太后与皇后姗姗来迟,两位贵人在宫女的搀扶下面对一地的血腥不敢迈步。
宋羿仍举着太祖灵位,他看向殿外,目视一位耄耋老人蹒跚走近。“辛苦皇叔出来一趟,”宋羿诚恳道,“烦请皇叔送太祖回到宗庙。”
吴王【1】,洛国皇室辈分最长的亲王,拒绝了太监的搀扶,举起双手接过灵位。老人家行动很慢,用担忧的目光看向楚王,不肯马上离开。宋羿笑着摇了摇头,以眼神示意自己无碍,吩咐小太监护送吴王离开。
老人家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完全离开视线范围,来自祖先的无形威压才算消去。
不仅吴王顾虑,在场众人也为宋羿担忧。今日斩杀微玉,楚王宋羿的动作可谓干净利落,满朝文武见了都要叫一声好。
说到底,这微玉不过是一个靠嘴皮子蛊惑圣心的妖道,无权无势更没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只需将人做了,便再无人受他的妖言困扰。可惜位高者都惜身,无人愿意舍弃前程去对付一个江湖骗子。楚王之前,也只有宋景昕存了杀人的想法,最终仍不了了之。
太祖在时,赋予宗人令广阔的权力,却无论如何大不过天子。但宗人令有另一便宜,便是可从太庙请出先祖排位,以先祖名义压制天子。这项权力书写在《太祖训》中,皇族之人都看过,却并不放在心上,朝中大臣更是大多不知,只因为此项权力从未被人使用。这几乎是一项无用的权力,因为一旦先祖回到太庙,面对这位宗人令的便是死局。
不待宣庆帝开口,宋羿自行拆下发冠,用双手捧着趴跪在地。“臣宋羿冲撞天子,请陛下判臣死罪。”
宣庆帝从未受过此等冒犯,本来也起了杀心,却不曾想连治罪都被对方抢占先机,当下气结。他诚知亲王不能说杀就杀,却也不甘愿就此放过,当即下令将人关押。
洛国的宫廷等级森严、各司其职,即便是天子下令捉人,也不是一句“来人”便能将事情办妥。既然要收监楚王,执行者需得落实到部门。按例,宗室之人犯罪,当由宗人府派人执行。
眼下宋羿虽跪地请罪,宗人府内以高阳王为首的几位王爷仍立于其后,只等宣庆帝张口,纷纷跪了下来。“臣等同罪……”
宣庆帝气得笑了,放眼殿前,宗人府没有一个站着的人。“宗人府没人了是罢,傅严,你将这几个全部收押刑部大牢!”
刑部尚书傅严咽了口唾沫,开口推辞:“陛下,太祖有令,刑部大牢不得收押宗亲。”傅严语速缓慢,偷眼瞧见天子青紫的脸,又斟酌开口:“若要收押刑部,需得将几位王爷剥去封号,贬为平民。”
今日之事,宣庆帝毫无预见,说得上是措手不及。他尚未来得及思考微玉之死对他造成的损失,全部怒气都来源于宋羿的冒犯。因而,天子的大部分怒火都记在宋羿头上。宣庆帝有心处置宋羿,但无法同时贬谪许多宗亲。高阳王等人这一跪,便是掐准了法不责众,以退为进威逼天子。
宣庆帝虽平庸,却也不是傻子,高阳王此举更增加了天子的怒气。皇帝受方才事件的启发,心中思考当场斩杀宋羿的可能性。
远些位置,宋景昕瞧见父皇面色变化,心中暗惊,只怕楚王凶多吉少。宋景昕向来是不当孬种的,今日宋羿替他报了杀妻之仇,他便不能眼看着宋羿因此丧命。
“父皇,”众人僵持间,一直没有说话的太子走了出来,“既然宗人令打着太祖高皇帝的旗号诛杀妖人,儿臣以为应当先查实微玉犯案的真实性,再论是否定罪。”
宣庆帝的思路被宋景昕打断,不悦的目光射向太子。宋景昕感受到父皇眼中的疏远,略微低下头。
“顾卿怎么说?”宣庆帝开口,问的是吏部尚书顾如晦。
“臣以为太子所言有理,”顾如晦回禀,“可先将楚王禁足府中,着令宗人府与三司会审此案。宗人府以宗人令为首,几位王爷也是听令行事,不宜过多怪罪。楚王禁足期间,可令高阳王代理宗人府事务。”
“可以,楚王禁足,不许踏出寝殿半步。”即便不甚满意,宣庆帝想不出别的办法,“何人主审为善?”
“儿臣请求主审此案。”宋景昕忙道。
“太子殿下还是避嫌为好,”顾如晦道,“楚王可是打着为太子妃报仇的名义清君侧的。”
宋景昕没料到他回说这种话,猛然抬头去瞧,两只眼睛都瞪得溜圆。宋羿从始至终都打着诛杀妖人的旗号,没有提及“清君侧”这几个犯帝王忌讳的字眼。眼下所有人都看得明白,这顾如晦明着是提醒太子,实则暗示天子宋羿有不臣之心。
宣庆帝的目光暗了暗,显然将顾如晦的话听了进去。他记起从前顾礼也提醒过他防范楚王,当时都因对方的年龄而轻视。不曾想此时的宋羿还不及十三岁,便有如此号召力,长此以往,必成祸害。
宣庆帝此时仍不相信微玉有过什么罪过,只将朝臣对微玉的敌视当作对自己沉迷修炼荒殆朝政的反抗。他的心态更接近于逃课玩耍的小孩,理直气壮又心虚气短。不过好在有了微言,即便微玉死了也并不可惜,他也可以正当逃避,不必正面追究太多人的责任。
唯一不放心的,便是楚王。此人有太祖的受命,可行家法,十分麻烦。宣庆帝怀疑宋羿有不臣之心,若非如此,他没有必要如此顶撞天子。前几日微玉偷偷汇报,宋羿返京后没回王府先去了东宫,想来太子也受了此人的蛊惑。
如此反复思量,另一如玉的青年面孔映入眼中。“景时,由你主审此案罢。”
晋王宋景时一直站在兄长身后,闻言也不觉得惊讶,习惯了这种不好办的差事最终落在自己头上。
如此闹了一场,宋羿始终趴跪在地,石像一般一动不动。
大殿外微玉的尸身还散落在地上,宣庆帝越瞧越晦气,余光瞟见皇后煞白的脸色,免不了责骂宫人:“怎么还不过来收拾一下,陈敬贤!给朕过来看看,太后和皇后要是受到什么惊吓,今日值殿的全都拉出去杖毙!”
果然女眷见不得血腥,宣庆帝话一出口,皇后的脸色反而更差。贵人两脚无力,几乎被宫女抬回了寝殿。
待得众人散去,宣庆帝才记起微言的存在。这道人倒是临危不乱,竟然就地盘膝入定,物我两忘。宣庆帝对此人的定力十分佩服,心下又对其信任了几分。
“仙长今后便在交泰殿住下可好?”
微言听罢仍旧摇头:“贫道不懂得微玉的修行之法,在贫道看来,这交泰殿只不过是名字图个吉利罢了,对修行并无助益。陛下若想修长生,依照贫道的功法,还需得挑选山水灵秀之地修炼才行。”
“也对,”微言较之微玉,的确要正经一些,宣庆帝也觉得他说得话在理,“那朕是否需要斋戒沐浴,可还能招幸嫔妃。”
“自然可以,贫道这一派不禁嫁娶,”微言道,“陛下只需注意节制,切莫沉迷女色即可。”
“如此,择日起驾北海行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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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吴王就是上一任宗人令
第二十三章 禁足
牛瞳原本是个铁匠,一日在酒楼里与当朝太子不打不相识,不仅没受责罚,反倒被推举为军中教习。本以为教习的任务就是教人习武,却没想到刚刚上任便被指派到王府守门。
楚王府原本的侍卫都歇了职,换成了后军将士看守。寝殿外更是派了牛瞳等几位高手把持,殿内除了楚王本人,只留王裕一人服侍,任何人不可随意出入。
牛瞳从前没在军队干过,对后军中人际关系并不熟悉。出发来王府之前,永定侯曾私下里交代过,令他守护好楚王殿下的安全。因此,他这次差事做得很是小心,将殿门首得死死的,每日送来的饮水和吃食都要经过严格检查。他不清楚楚王殿下犯了什么事,但楚王对自己有过知遇之恩,不劳永定侯吩咐,他也将楚王殿下的安危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