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楚王殿下送您回来的,”黄喜道,“奴才请殿下先回,殿下不放心,非得看到您醒来才安心,已经等了许久了。”
宋景昕去瞧宋羿,见他坐姿端正,全然不似等候许久的模样。少年手中提着本书,只看卷起来的厚度倒是读完大半。宋景昕仍不习惯突然长大的小祖宗,借着病势多瞄了一会,才道:“多谢皇叔祖,本宫的穴也是皇叔祖找人解开的罢。”
“无事,”宋羿放下手中的书,“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唤太医进来瞧瞧。”
黄喜得了吩咐,打发小太监去请太医过来。开门的时候,听得外头传来稚童的声音,宋羿抬眼去瞧,问宋景昕:“可是小郡主?”
“正是小女,乳名小儿,皇叔祖唤她‘小儿’便好,”宋景昕笑起来,吩咐黄喜,“去把郡主抱进来给皇叔祖瞧瞧。”
宋羿刚刚回京,尚未回府梳洗,随身也没携带什么珍奇事物。小姑娘仍然不会说什么话,见到男女都叫妈,她倒是喜欢宋羿,扯着他的袖子笑的直流口水。
“么妈么……”小姑娘倒真忘记了徐氏,对着宋羿叫得开心。
“我的闺女,这可不是你妈,得叫……”宋景昕想了想宋羿的辈分,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称呼。
“殿下,该叫皇曾叔祖。”奶娘提示道。
“咳咳……”宋景昕被这称呼搞的苦笑不得,连一向淡定的宋羿也觉出几分尴尬。
“小儿还不会说话,别逗她了。”宋羿理了下空空的衣袖,从纤细的腕子上撸下一串手珠,“本王方才入京,尚没来得及给小儿准备礼物。这串珠子是从前父皇所赐,找有名望的大师开过光。咱们宋家子嗣单薄,这珠子护佑本王长到如今,现在便送给小儿,希望这孩子日后健健康康的。”
宋羿将手珠递给乳娘,那乳娘被英宗御赐的光环吓得不敢接,以目光请示太子。宋景昕也觉得礼物过重了:“一个小丫头,当不起皇叔祖这么重的礼。况且这是皇曾祖父的旧物,您都随身带许多年了。”
“无妨,不过是个随身的配饰罢了。”宋羿见乳娘不接,扯过小儿的胖手,一圈一圈缠了上去。
宋景昕也不再好推脱,叫乳娘抱着孩子谢过赏。这时太医来了,他便打发乳娘将孩子抱回房里。太医为太子仔细诊过脉,只道身体并无损伤,修养几日便可恢复力气。最后开了几副调理的汤药,嘱咐小太监去太医院取药,方才离去。临走前瞧见少年宋羿,竟一时没认出这是哪位贵人。
被太医瞧了几眼,宋羿也觉得不妥。“本王身穿便服,不宜在你这东宫久留。”他对宋景昕道,“你这身子既然无大碍,本王便先回王府了,走之前还有件事需要同你商量。”
“皇叔祖请讲?”
“与你比武那汉子名叫牛瞳,平日里靠打铁为生,与那唱曲儿的女子本就有些情谊。白日里发生的事是个误会,牛瞳手下又留了轻重不曾真伤了你。”宋景昕道,“本王今日便做个说客,太子殿下可否宽恕他的冲撞,日后莫要找他的麻烦?”
“皇叔祖认得那人?”宋景昕问。
“今日头一次见。”宋羿道。
“那皇叔祖怎的如此维护一个素未谋面之人,本宫可从来每吃过这种亏。”宋景昕奇道。
“本王见他身手难得,也确实不是什么恶人,合该投入军中为国效力,若因此开罪了东宫倒是可惜。”宋羿道,“不过是起了几分惜才之心,想做个顺水人情罢了。太子若是仍旧气不过,便当本王什么都没说,只是动手时需得顾及《太祖训》。”
宋景昕一听《太祖训》,脸都变青了。“行行行,答应了,”太子殿下不耐烦,“您可赶紧走罢,合着等这么半天就是为了教训本宫的。”
宋羿不再多言,当下告辞离开。宋景昕又叫太监服侍起身梳洗,换了身干净的寝衣,吩咐在寝殿内摆了晚饭来吃。自太子妃死后,宋景昕始终心情郁郁,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头来。年纪轻轻,便觉着人活着都是算计,实在没什么趣味。白日里与牛瞳打了一架,虽然败了,却也打得尽兴,倒是将近日来胸中积郁扫光。
宋羿走前,曾提及《太祖训》,倒叫宋景昕想起了几年前的旧事。当年的太子殿下已然成家,却还要受个小娃娃教训。如今小娃娃都长了个子,宋景昕却仍和当年一般无甚长进。
“蓉绣呢?”
黄喜正帮着宋景昕布菜,闻言小心答道:“奴才下午便没瞧见蓉绣姑娘,听说是在自己房里收拾行装,等着殿下将他打发出去。”
“本宫什么时候说过要打发她走了,”宋景昕觉着委屈,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成了个恶人形象,“她从前可是受过什么委屈,怎的好像对本宫多大意见似的。”
“奴才和蓉绣姑娘不熟悉,殿下若是有疑问,不如亲自将人叫过来问问。”
蓉绣来的时候,仍旧穿着上午的衣裳,妆容整洁、发髻不乱,并没有因为之前的冲突而慌张。宋景昕看不懂女人,索性也懒得猜测。他努了努嘴,示意蓉绣去拿面前的盘子:“赏你了。”
蓉绣瞧见是一盘水晶饺子,规矩地谢了赏,退至一旁小口吃起来。
宋景昕自顾自地吃了八分饱,这才放下筷子去瞧蓉绣,见她也将水晶饺吃完了。黄喜带着人收拾碗筷,又端上茶水给太子漱口。“本宫记得,你从前并不在太子妃跟前侍候。”
“是,奴婢只是受过娘娘的提携,没那个福分与娘娘亲近。”见宋景昕不解,蓉绣勉强开口解释:“奴婢早前在尚宫局,是皇后娘娘下旨给内务府,将奴婢送到王府服侍殿下。到了王府之后,无论殿下喜不喜欢奴婢,奴婢名义上都是殿下的人,管事嬷嬷也没分过活计给奴婢。但奴婢又不是您的妾,做不得主子,仍旧和普通宫女住在一处。人家都有分内的工作要忙,只奴婢一人无所事事,时间久了自然讨嫌。直到太子妃娘娘嫁到东宫,统计名册的时候才发觉有奴婢这么个人。娘娘做主给奴婢单独分了一间屋子,后来见奴婢会写几个字,便时常叫奴婢帮着算账。”
“初入宫的时候,奴婢心气很高,事事都学习尚工大人。自从进了王府,却活的如同空气一般,也只有太子妃娘娘过了奴婢几分青眼。”蓉绣微微抬头,见宋景昕的目光停在别处,又默默垂下眼,“娘娘对奴婢有知遇之恩,奴婢只想报答这份恩情。”
“本宫从前不曾想过你们做宫女的苦楚,害你受了排挤是本宫的不是。”宋景昕道,“你可是因为此事对本宫有了怨言?”
“不敢,奴婢质陋,殿下瞧不上奴婢也自然。”蓉绣道,“奴婢只是不懂,殿下为何对各宫的娘娘都是一般薄情。外头都说殿下与太子妃娘娘举案齐眉、恩爱异常,奴婢却瞧不出殿下对娘娘的情谊。奴婢跟在娘娘身边,只瞧见娘娘为了殿下、为了这东宫每日操不完的心。娘娘活着的时候没见殿下有多少关怀,如今人不在了,您每天摆出一副消沉的姿态又给谁看!”
这话说的宋景昕哑口无言,沉默良久,他方才开口:“原来你是为着太子妃的事怨本宫,知道了。劳你多照看小儿,不想看见本宫便不需日日到本宫身边来,你下去罢。”
蓉绣福了福身,却没有依言退下。宋景昕闭目想着心事,半晌不见动静,又睁眼打量蓉绣:“怎的还不走,有事?”
“殿下,”蓉绣向前走了两步,在距离宋景昕两尺处跪了下来,“娘娘生前最放不下的不是郡主,是殿下您,东宫上下都指望着您能振作起来……”
第二十一章 求仙
楚王回京之前,依例给京中递过折子。时值天子沉迷修炼,那封折子在荀宽的运作下被送到了文华殿。彼时太子被起火的后院搅得焦头烂额,只道是寻常问安,不曾细看便做了批复。回京后,宋羿又向宫中上了折子,希望面见天子请安。折子递出,便与内阁的奏报一般,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既然无诏,宋羿也不忙着进宫。回到阔别两年的宗人府,当即召来几位王爷开堂议事,这一议就是三天。即便两年来并未断绝与京城的书信往来,许多事情仍需当面商议才行。他素来谨慎,从不过问权责之外的事物,对京中这两年朝局变化只做不知。
回京之前,宋羿已发过公文至各宗亲府邸,着令各府将截至宣庆六年年底,宗内男女人口情况呈报。到了宋羿手中,已经是编纂成册的初稿。帝系一脉子嗣不丰,这十年来也只新添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尚未获得封号的五公主宋思婵,还有一个便是东宫新得的元嘉郡主宋昭龄。
宋羿翻开名册,见东宫之下记载:长女元嘉郡主,年一岁,名昭龄,生母故太子妃周氏,扬州知府周末文女,养母故太子侧妃徐氏。
那徐氏许是出身不高,其家事未作细表。宋羿见郡主的生母养母俱已亡故,便问道:“元嘉郡主如今寄在谁的名下?”
“这个下官也问过,”经历回道,“太子殿下尚未拿定主意将郡主交由何人抚养,暂且由奶娘带着跟在殿下身边。”
“总跟着太子殿下也不是个办法,女孩家还是得有个大家出身的长辈带着,日后才好说亲。”高阳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