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闪电雷鸣,雨势也随之越来越大。又是一道惊雷响过,忽听得一声惨烈的嚎叫,耳房内打盹儿的王裕惊醒。宋羿自床上爬了起来,皱着眉去找地上的鞋子,余光瞟见一道白色的身影倚着门框,披头散发、失魂落魄,正是刚做过噩梦的王裕。
“你怕打雷?”
王裕仍没回神,怯懦地应了一声。
宋羿学英宗的样子揉了揉眉心,对王裕道:“先掌灯罢。”
小太监颤颤巍巍地点了火,呆呆地倚在桌边。宋羿放弃了穿鞋,盘膝坐在床头。“你坐下,喝口水压压惊。”
王裕听话地坐了,桌上的茶水是他睡前烧的,当下仍然温热。那水中加了些蜜,喝下几口,果然缓过一阵惊悸。“殿……殿下……”
“行了,不必说了,”宋羿摆摆手,“你若实在害怕,便将铺盖搬过来,在脚踏上睡罢。”
“这……奴婢……”王裕依旧吞吞吐吐,和主子睡其实也挺可怕的。
宋景昕便在这时敲响了房门,宋羿撇向刚刚点亮的烛火,暗道一声“糟糕”。外头雨下得太大,他也不好明着叫太子淋雨,只得吩咐王裕开门放人。
王裕开了门,迎面进来的先是一件湿透了的斗篷,随后那湿淋淋的太子如同落水狗一般站在门口开始甩头。小太监被甩了一脸水,忙取来干净的巾帕给太子擦干。宋景昕将外袍脱了,又甩掉湿透的靴子,所幸中衣未湿。他擦去身上的浮水,赤脚踩在地毯上,心中暗叹还是楚王会享受。
宋羿冷冷地瞧着太子不见外的动作,面色不愉:“太子衣衫不整地来到本王的寝房,是何礼数?”
“我啊……嘿嘿,”宋景昕无赖地笑了笑,“本宫听得有人被雷声吓得尖叫,想来是不敢一个人睡的,要不要本宫陪啊?”
却道方才东厢漏雨,宋景昕试图堵上漏洞未果,只得向宋羿求助。但要求助宋羿,一来这人今日睡得早,房间已然黑了;二来宋景昕也觉得拉不下脸。正在太子踌躇间,那王裕却因惊雷生了噩梦,大呼出声。宋景昕只道宋羿害怕,当即心中窃喜,这倒是一个送上门的蹭住理由。
这东厢房内没有伞,宋羿简单穿了外衫,顶着个斗篷便冲了出来。怎料外头下的却是瓢泼大雨,当即将他浇成了落汤鸡。
宋景昕话音落下,却不见宋羿回答。起初他只道小孩子害羞,心中暗自好笑,正待继续调笑几句,却见宋羿用古怪的目光看向自己。
“王裕,”盯了宋景昕半晌,宋羿挪开目光,咧开嘴阴阴地笑了,“太子殿下说要陪你睡,还不跪下谢恩。”
王裕本就惊魂未定,听见这话吓得当即趴在地上。
宋景昕愣在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宋羿懒得理他,吩咐王裕寻一把伞将太子爷打发出去。宋景昕只觉得尴尬,想求宋羿让自己留下,又不知怎么开口。
眼见王裕寻来了伞,宋景昕求生欲甚强地奔到楚王床边,单腿跪坐在脚踏上,真诚地望向男孩:“我的二爷,东厢漏雨叫水淹了,您行行好,收留孙子一晚罢!”
宋羿:……
鉴于太子殿下能屈能伸,宋羿最终没能推拒这人同寝的要求。好歹是个皇子,也不好真打发他去陪小太监住。
恰在这时又有人叫门,竟是在宗人府当差的王永福。这人倒比太子殿下机灵得多,穿着雨靴蓑衣,又未卜先知地提了一壶姜汤过来。
“奴婢见这雨下得太大,担心干爹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便来瞧瞧殿下有什么差使。”
“你倒是有孝心,”宋羿也不揭发他,“你爹受惊了,你且服侍他去耳房歇下,再过来侍候。”
王永福得了令,却不敢真的撇开主子去侍候王裕,他先倒了几碗姜汤出来,“殿下,雨夜天寒,您也一起喝一碗罢。”
最后,王永福服侍宋景昕上了床,才抱起仍然赤脚的王裕,提着烛火去了耳房。宋羿盯着宋景昕将身子反复擦了许多遍,才准许他上床休息。偌大的床上只有一个枕头一床被子,宋景昕舔着脸求二爷爷分他一半,遭到了无情的拒绝。小太监倒是愿意贡献出铺盖来,但奴婢睡过的东西,也不敢拿给尊贵的太子殿下。
宋羿手小脚小,胳膊腿更是没什么力气,扭打了几下便被孙子制服。宋景昕将男孩圈在怀里,用被子裹住了两人。少年人的身体相贴,在寒夜中倒也暖和。楚王的床褥间散发着一种松香,宋景昕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熏香了,又连日不曾沐浴,也不知身上是不是臭的。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会,太子殿下的意识渐渐混沌,打起了豪放的呼噜。
在宋羿看来,入睡快的人大多没什么脑子。室外的惊雷被耳边呼噜声掩盖,宋羿不可置信地看着枕边那人一开一合的嘴,使力掰开男人箍在腰间的手,掀开被子,一脚将人踹下了床。
宋羿这一脚踢得毫不容情,太子殿下修长结实的身躯滚落在地上,砸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嗷……”宋景昕摔得惊醒,睡梦中记忆犹在,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后脑疼得火辣辣的,宋景昕抬起手臂摸了摸,竟然肿起来老大。“晦气,哎……喜子,黄喜……人呢!过来扶本宫……”
“太子殿下……”王永福听见动静,提着灯笼躬身过来。宋景昕就着他的手臂起身,这才发现此人不是黄喜,此地也不是东宫,他还关着禁闭呢!
“怎么回事!”宋景昕愤怒地转头去寻床帐里的人,见宋羿也正蹙着眉看着他,面上完全瞧不出心虚愧疚。
“你睡觉不老实,”宋羿挑剔道,“翻跟斗打把式,还打呼噜。滚来滚去的,一会就掉地上了。”
“不可能!本宫睡觉从来不打呼噜!”
“你都睡着了,怎么知道自己打不打呼噜。”
“从来没人说过本宫睡觉打呼噜!”
“没人说过不代表你不打呼噜,本王现在说了,你睡觉不仅打呼噜,呼噜比外面雷声都要大。”
“你说的不算,本宫就是不打呼噜!”
眼见着没营养的架吵起来没完,宋羿不愿理他,扯着被子躺回床上,留给太子一个背影。
“哎,你……”太子殿下意犹未尽,还待再吵,王永福突然开口:“太子殿下,您的头不要紧罢。”
“啊,对,哎呦!”宋景昕这才又记起了疼痛,忙叫那太监帮忙看看是不是出了血。
王永福将灯台拿近了,拨开太子披散的头发细细查看,好在并没有流血,只是摔得肿了。“奴婢去寻伤药。”
“宗人府西院是刑罚之所,慎思堂后面便是牢狱,依例不能留存药品。”宋羿仍维持着侧躺的姿势,“王永福,你拿本王的令牌去找值班的禁卫,和他们说太子摔了,叫他们派个人陪你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叫当值的太医备些常用的伤药直接带来,雨下这么大,省的来回跑。”
“不必了,”宋景昕翘起二郎腿,用脚尖点了点王永福的胳膊,“雨下这么大,明儿再说罢,本宫身子没那么脆。”
地下坐久了便觉得冷,宋景昕赤脚踩在地毯上,一步一步挪回床榻。宋羿见他体恤下人,竟难得有几分愧疚。男孩向内让了让,主动将被子分给太子半边,又吩咐王永福:“本宫有件棉衣在柜子里,你找出来给太子垫在头下面,能软和些。”
“你别枕枕头了,转过身趴着睡罢,把棉衣垫在脸下面。”宋羿帮宋景昕盖上被子,轻手轻脚地将男人的散发拨开,免得他翻身的时候扯到头皮。
宋景昕被人哄了两句,心情便好了,不一会便搂着棉衣呼噜起来。
第十二章 工部
“这破得也忒厉害了,得亏昨天下了场雨,若是拖到年底落了雪便不好办了。”得知太子殿下住的房子淋了雨,工部派了人来给宗人府补屋顶。来人先入内检查了梁柱檩枋,见结构上没有问题,墙面也无坍塌,这才爬梯子上去房顶查看,竟少了好大一片瓦。“这怎么弄的?”
“不清楚,这房子上次修葺的时候,本官都还没出生。”经历官揣着手,踮着脚瞧工人干活,“来都来了,劳驾诸位将其余房屋也检修一下罢。”
“可用不着大人您提醒,出来前咱们上头早交代了,非得将这宗人府的大小房屋修得比城楼还牢固,这才准咱们回呢!”
工部怎的突然变得如此周到,这事要追溯到早上,寻阳王在工部大闹了一场。
夜里折腾过几回,西厢的主仆几人都没多大精神,宋羿索性也称病不出了。没有公务的时候,宗人府高位的几个王爷不必日日来衙门点卯。近日来天气都不大好,宋羿估摸着寻阳王不会过来,便打发王永福将头天晚上东厢漏雨太子又摔了的事情告知寻阳王。那寻阳王是个火爆脾气,当即气得踢翻了桌子,打马来到工部就要找人理论。
工部主营缮之事,地位虽略逊于其他几部,所涉公务却细致复杂。如今洛国最大的工程便是修建帝陵寝,英宗的陵寝其在位时已完成大半,睿宗却因登位实在太晚以至死后才得动工。如今宣庆帝上位,吸取其父的教训,更是早早着手修建皇陵。为此,工部还特地增设了一名侍郎的编制,专管皇陵营建的工作。这日没有大朝,三名侍郎中两名去看皇陵工程,另有一位被派去南边监修水利。尚书熊玉坤年纪大了,偶尔躲懒,假借外出公干拖到晌午才到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