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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风月 (陆韶珩)


  “正是。”中年人得意地眯起眼睛,“您的菜若做得正宗,一个月可是三块大洋的酬劳。”
  “我这就跟您过去试做,绝对正宗。”老太太听了险些没激动地昏过去,她怀着复杂的心情看了少年一眼,又道:“我都一把年纪,哪还有什么要求呢,只是我这孙孙……”
  “徐家可是七进的大宅邸,多一个佣人有什么干系。”中年人明白她的意思,因而又扭头问少年道:“你多大了?”
  少年不回答,只冷冰冰地道:“麻烦多关照我祖母,我便不去了。”
  “嗳呦,有脾气!”管家笑了。老太太却气得七窍生烟,“混账!真不知天高地厚了!徐家是你想进就进的?”她先是提手就打,后又仿佛被触及伤心事,眼泪便涌了出来,“竞云,你在我身边再待一年……到了十七岁……你干什么我都不管了……”
  少年抬起脸来,迅速看了老人一眼,这一刻管家才发现这衣着破烂的少年眉宇间有一股勃发的英气,他默默想着,可惜这孩子性情如此桀骜古怪,不然这样的相貌,引荐给二少爷做侍从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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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应该是一段少年线上的故事了。国庆快乐~


第21章 夕阳琴曲
  徐家恢弘庄重的宅邸隐匿在齐山深处,山峦与树丛将其包围笼罩起来,远望上去像一座遥不可及的孤岛。这样的宅子本应修建在市中或城郊,可它偏偏建在这般偏僻的山原间,足见主人有隐逸退世之心。
  今日是正月十五,老太太一到就被领去了小厨房,少年自己呆在外厅的耳房里,因为管家还没有确切说要留人,所以暂且也没有婆子过来叫他洗漱更衣,他漠然看着人们在一殿一卷的垂花门前进进出出地忙碌,又转头望了望屋脊翘起的朝天笏,这座宅院的墙笔直高耸,但对他来说翻出去不成问题,因为檐下有着不小面积草木花卉纹样的砖雕,他正可以借此爬到屋外去。
  自己要身往何方,陆竞云并不知晓,他只想吃一口饱饭,虽然他知道以祖母的手艺,一定可以把自己留在徐家,他也不再至于风餐露宿,可是他还是想离开她。
  几年前,他娘跟鲁地的一位高官走了,从那以后,陆家便已经支离破碎,祖母把对他娘的怒火与怨恨都发泄在陆竞云身上,却又无可避免地从他身上看到自己死去儿子的模样……
  老人被这样纠结的痛苦所折磨着,对他打骂过后有时又会抱住他痛哭……因而这一路上,陆竞云已下定决心,到达辽北安顿好祖母后,他便永远离开这里,可能这对他们祖孙二人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陆竞云在外面呆了一会,又回到狭小的空房间里静静等待,橘红色的夕阳已斜照下来,透过方形的窗棂落映在他放在膝前的手背上,烙下一丝暖意,他反转过手来,光束便落在他的掌心里。
  一阵半含忧伤半含温暖的美妙琴声隐隐遥遥从宅子深处响起,仿佛就是为此刻温柔的夕阳所弹奏,窗外人影匆匆憧憧,房内却似遗世独立般极致安谧,陆竞云握着这缕阳光,痴坐在炕边,他感受到流畅的音符旋转倾泻在他身侧,像一个看不见的陌生怀抱,而对面的厨房里也飘出一股元宵馅料的香甜气息,他嗅了嗅,眼泪便无可遏止盈满眼眶。
  冰冷和饥饿已不会让他落泪,可温暖和甜蜜却让他情难自禁,陆竞云默默拭了泪去,起身悄悄闪到屋后面的窄道去,仆人们都在厅里忙碌,暂时没有人来到这里,他轻巧几下便爬上了屋顶,越进了正厅的墙内。
  钢琴声又近了一些,弹琴的人一曲奏罢,停顿了须臾,又换了首更为欢快的曲目,不知为何,这首反倒没刚才的乐声流畅自然了。陆竞云蓦然想起白乐天所云:清泠由木性,恬澹随人心。心积和平气,木应正始音。琴声能反映心境,这话倒是不错,想来弹琴之人心里亦有愁绪。
  他怀着几分好奇,又纵身去上另一栋墙,刚攀到屋檐上,身下便响起一声夸张的怪叫:“嗳呦!这哪儿来的野驴子,都跑四院来了!是想偷看我们少爷么?”
  陆竞云被骇了一吓,松手跳了下来,原来这也是个白白净净的年轻小厮,大概有二十岁的模样,正气鼓鼓地对他怒目而视,陆竞云稳稳落在那人面前,站直身体,倒比他高出了几分。
  “你是刚来的?怎么这么没规矩!”那小厮先是嫌弃地打量他两眼,仰头看清他相貌时又仿佛缓和了些脸色,轻咳一声道,“那个啥……赶紧出去,不然周管家看见要骂了。”
  陆竞云点点头算是道谢,走出门之后脸色突然变得通红,因为他听到钢琴声已经默默地停了下来,里面的人仿佛正倾听着这里的动静,他红着脸暗忖道,听见也好,这下更不用留下了。
  等他回到前院,佣人们已经开始鱼贯而入,把菜品送到内院,周管家笑容可掬地站在角落里,和祖母交代着任务规矩,想来是那太太对祖母做的饭十分满意。
  “竞云,快来听着。”老太太好像好久都没这样笑过了,她把陆竞云一把拉过来,“周管家,那我孙孙也可以留下来了?”
  “可以。”管家又看了陆竞云一眼,心道他这样野性,绝不能放在内院,笑着道:“我看他有那么些年轻人的朝气,不然就学着去厩里饮马吧。”
  陆竞云垂下眼帘并不言语,老太太却一下子失落起来,她听出来管家的言外之意,是指自己孙子不懂礼数规矩,连在院子里打杂干活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和牲畜呆在一起,她怔怔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如何请求,陆竞云余光看到她此时模样,心中一涩,因而抬起头对周管家道:“我之前伺候过马,做这个再合适不过,多谢管家,您费心了。”
  周管家听他此言,反倒有些错愕,他把马厩的钥匙交给他,轻笑一声道:“现在天气寒凉,你就别住马厩了,一会儿叫刘婆给你拿套衣服被褥,你和你奶奶住在后厨旁的屋子里便是,那里暖和一些。”
  陆竞云和祖母再次谢过,周管家又交代了些事情,他们便回屋去收拾行囊了。
  虽然是在寂静山中,大户人家的元宵夜却也热闹,但这份节日的欢欣却只属于主人,年轻侍从们个个忙得脚不沾地,点灯笼的、放烟花的、上菜的、筹备台戏的串来走去忙个不停……陆老太太做完饭之后反而闲了下来,陆竞云也洗了澡换了身新的厚褂子,他祖孙二人坐在炕上,听着后院的乐声喧嚣,难得平静地相处了一会儿。
  陆竞云已打定今夜离开的念头,所以他也难得地说了些劝慰安抚老人的话,直到老人沉沉睡去,后院的声音渐渐消却,他才轻轻从房里出来,一抬头,月轮已升至中天。
  他什么行李都不带,只轻巧翻出院墙,发现远处的马厩里燃着一豆灯火,他缓缓走过去,那灯火便突兀地熄灭了。
  难道今日有贼?陆竞云沉吟片刻还是迈步过去,门锁果然不见了,一排排马儿都在歇息,厩内空无一人,他三两步上去拨开厚厚的草垛,一个蜷缩着的清瘦身影便露在了月光下。
  这人戴着皮帽子,穿着一身黑褂,背上挎着一只很大的包,头深深低着,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想来是贼没错了。
  陆竞云迅速查点了一下马匹的数量,一匹不少,想来他是刚刚进来作案,若将他此时扭送到管家那里,自己今夜必是走不了的,但就这样离开,任由他将马儿劫走,第二日徐家必定会逐出自己的祖母,陆竞云只能暂放自己的计划,紧紧捉住了那人的肩膀。
  那人被他按得疼了,祈求般地抬起头来,那是一张极俊俏秀隽的少年面孔,较原上的落雪还要明净,秋水般潋滟清透的眸子倒映着月色,樱红色的唇微微抖着,喘着不均匀的寒雾,仿佛是画报杂志上的人像动了起来,何等赏心悦目。
  陆竞云恍若在俯瞰林峦时乍然望见一池盛着天光的海子,心跳一时难以自控,他不自觉放轻了力度,骨节分明的手却依然压在他肩上,那少年看清他面容后却仿佛轻松了一些,低声问道:“你是府上新来的马倌吗?”
  “算是吧。”陆竞云想着他可能要套近乎让自己放他离开,手上便又施了些力度。
  “我并非想偷马……”少年恳切地道:“我叫徐江眠……来马厩只是想骑马出去逛一逛……”
  陆竞云听他姓徐,又看他神情举止确实不凡,至此已全部明白,他挑了挑眉道:“深夜出行,还带着包裹,你是想瞒着家人偷跑?”
  “我……”少年被揭穿目的,他从兜里掏出一些银元,祈求道:“你就让我走吧。”
  “若我是孤身一人,也不会管你们徐家的闲事,但我还有个祖母需要这份生计……”陆竞云直言。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那为了成全你的孝道,我岂不是一直走脱不了了?”
  陆竞云一时不知如何答复,少年却叹口气先妥协了,“罢了,改日再说……我这就回去了,此事你也不会告知别人的?是么?”
  陆竞云点点头,他松开手,少年便从他身侧走了出去,这样一走动,他仿佛闻到他身上有种草木的清香,他又转身去看少年脸上的笑容,捕捉到他脸上有种很薄淡的郁悒,陆竞云一下想起宅院里落日时分的钢琴声,血液仿佛凝滞了一瞬,随后一股脑冲涌到头顶上来,黧黑的夜幕中,他的耳根无端涨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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