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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风月 (陆韶珩)


  他向来言简意赅,表意鲜明,怀砚已知道此事全然不再有可能,他压着心里无尽的失落苦笑道:“可三年前我也正是缺少这一封信,才入不得军校……”
  “辰安军中的风气是该变一变,只是我暂时没有这样的能力。我只能尽力维持八团的清明。”陆竞云心知自己说的话有些冠冕堂皇,可他却只能如此,此时服务生端了两碗元宵上来,陆竞云看着怀砚深低着头,仿佛有什么液体滴落在他面前那颗元宵上,他突然觉得心脏抽痛起来。
  这正是元宵之夜,窗外写着谜语的粉藕纱灯摇摇晃晃,将光线搅得迷离尽碎,远处烟花不时绽放,怀砚再抬头时已又带上淡淡的笑容,他依旧把绸包推了回去,“长官收下吧……就当作元宵礼物……可以吗?”
  陆竞云已再没有推辞的理由,他拿过那只玉豹,攥紧在掌中。
  他们吃过元宵后回到了楼下,电影也正好快结束了,怀砚回到梁文墨身边痴痴地坐着,再看不进去电影,梁文墨一直问他到哪去了,他也不太应答,等到电影结束,众人到宴会厅举办酒会,怀砚此时作为主角自是躲不开了,因而只能应酬起来。
  他心眼儿实,虽然并不爱喝酒,可总是抹不开面子,加上因为方才的事心里难过,喝得就有些多,渐渐地脸就热起来,但他也有了防备,碰杯之余心里还在默默想着,那红酒是从公用瓶子里倒出来的,杯子自己也检查过了,虽然梁文哲今日不在,难保没有其他可疑的人……
  唉,我何等卑微渺小之人,怎就还活到了这个地步,要时刻防备提防着……我哪里有这样的价值呢!
  怀砚生性谦逊,电影上的成功不能给予他多少自信,此刻酒后带着些情绪反而妄自菲薄起来,虽然他的自尊已不再允许自己去找陆竞云讲话,可他仍忍不住向陆竞云那边频频看去,当他意识到管不住自己的眼神时,新一轮的惆怅和无力又涌上来,他便又不得不举起酒杯去掩饰。
  “怀砚今儿看来是高兴了。”徐正阳笑着对梁文墨道:“梁先生,您何时见怀砚喝过这么多酒?”
  “我瞧他倒是像心里有事。”梁文墨答了一句,前去拉住怀砚,“怀砚,都敬过一圈了,你莫要再喝了。”
  怀砚笑了笑道:“文墨,今天电影放了,我高兴。”
  梁文墨见他眼神已有点开始散了,忙叫京华的保镖来送怀砚回旁边的酒店去。
  “文墨,你不回吗?”怀砚心里有一肚子话想倾诉,虽然不可能去对梁文墨讲陆竞云,但聊聊旁的也是好的。
  梁文墨为难道:“怀砚,我还想听听他们美国人对我这剧本的意见,你也知道,若不是看我这本子有些意思,帕莱希公司也可能因为我哥跟我悔约的……”
  怀砚叹了口气表示理解,他任由保镖把自己送回到旁边的西华酒店里去,迈进房门的时候,这才觉得酒劲儿上来,头一下子变得铅重,拉上窗帘就睡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夜幕已深,房门再次被刷开,陆竞云臂上挂着西装走了进来,他耳力是极好的,一进来便听到了黑暗中床上的轻微呼吸声。
  看来是服务生把门卡给错了。陆竞云转身撤了出来,正要关门的一刹,门廊的灯光恰映在房间内的衣架上,他看到了自己那件熟悉的军装。
  陆竞云站在门口停顿了几秒,而后又走进了房间,门在里面关上,走廊又恢复了漆黑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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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歹也是定情信物,嗐!


第20章 醰然旧梦
  月光和溜进窗隙的夜风合奏出春潮般舒缓的清波,一下下吹送着半掩着的窗纱,陆竞云一步步走过去,其实由于某种原因,他不该这样接近怀砚,但好似在沙漠跋涉万里的旅者望到一眼清澈幽泉,仿佛会给予他救赎,也难免蕴藏着危机,将他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可他无法克制靠近泉水的本能。
  陆竞云俯首看着卧在床间的人,那枕上的面容忽明忽暗,眉上的粉已掉了大半,显出原本清淡朦胧的黛色来,眼窝像嵌着两颗饱满漂亮的橄榄,眼皮上浮着淡淡的梅红,一尾干涸的泪渍顺着他微微上挑的眼梢延至鬓角,拉长了他的眉目。
  怀砚衬衫的扣子解至胸口,陆竞云又看到了他肩上的浅浅伤痕,继而想起那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少年来,虽然也是这样的白净,但养尊处优被照顾得很好,脸上身上连颗黑痣也无。
  如果是他,他该如何相认与保护;如果不是,他又能否忘掉面前的人,并由着上将把他做掉……
  陆竞云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困境,即使方方面面的迹象已经表明,他与他除了面容几乎一致,性格神情有那么些相似,其余的生活轨迹与经历习惯全然不同,他已然在尽力对他刻薄疏远,可到现在他还在怀着那么一丝不该有的寄托和期待。
  陆竞云低叹一声,他决意不再去想,起身去办他应该做的事。他搜查了保镖们替怀砚挂在衣架上的军装外套,里面只有张上台演说的稿子和两把老旧的钥匙,陆竞云便又回到床边,先叫了他两声,确认他睡熟后,才去摸寻怀砚身上的口袋,这种事他在审查敌军时也做过不少,可此刻陆竞云却觉得心如擂鼓。
  怀砚在昏沉的酒梦中翻了个身,白皙细窄的腰便露了出来,陆竞云看到他腰窝处有一处淡青色的痣,像是棋子落纹枰那样吻合,他有种想用手触碰上去的冲动,又强忍住了,见他身上没有带着间谍该有的器械,不禁又陷入了迷惘。
  陆竞云知道自己此时必须走了,在他站起身来的时候,怀砚却似有所感,懵懂地带着醉意睁开眼来,他隐约朦胧地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尽管酒精已将视觉削弱了七分,他却知道那就是陆长官。
  这一定是梦。怀砚想坐起来将他看得更真切些,怎奈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也想遵从自己的渴望去抱住他,可是即使在梦中,他也没有这样的勇气。他最后只低低地唤了一声“陆长官”,以为对方会决绝而置若罔闻地离去,可那高大的影子却站在原地没有动,这相对漫长的静默中,怀砚闭上了眼,再次陷入混沌,临失去意识时,他仿佛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感觉自己被他的气息覆盖,像被丢入一坛醰然有味的美酒。
  陆竞云在几分钟后走出了房间,听到电梯到达的叮咚声响,他便闪入了安全通道的楼梯间,一方狭窄的玻璃窗户投射下淡淡的夜光,圆润恬静的月亮凝视着他,仿佛在替他记录着方才那场短暂的失态。陆竞云向楼下看去,街上亮着写满谜语的纱灯,他清晰地忆起,初次见到他,亦是在正月十五的夜晚。
  辽北 齐丰原
  大雪在十日前落下,莽远广阔的原野先是通体银白,随着每个晴日金色阳光在上面的摩挲闪耀,些许甘黄、棕褐的土壤便显露了出来,夹杂点缀在雪地上,破坏了极致的宁逸,却增添了三分随性之美。年节中燃下的爆竹碎片不时随风跳跃在视野里,待人要捕捉跟随时又飘落到山谷下,唯有路面上的车辙偶尔能把它们碾入湿泞的土中。
  午后雪原的安静被吱呀作响的聒噪声打破,一辆破旧的人力三轮车费力地在路上前行,车上的挡板随着路上的颠簸死命晃动,几乎要甩掉下来,裹着棉衣的老妇人抱着一只造型独特的金把菜刀,在车上哭天抹泪,而那走在前面拉车的高瘦少年在严冬里只穿了一层秋季的褂子,脸颊、耳朵、双手已冻得发紫,脚下的鞋也已掉了底……他仿佛已经十分麻木,只埋头向前小跑,脸上没一丝表情。
  “丧门星……娼妇……我当时怎么就同意汝兴娶她呢……这下倒好,没家了,呆不下去了……什么都没了……”老妇人的嗓子已经哑了,她又念叨了一阵子,许是太累了,便歪着头沉沉睡去,少年听到她安静下来,缓缓呼出一口沉郁的寒雾。
  “驾!驾!”此时身后传来马车的声音,少年便停下了脚步,他将车拉到狭窄的路旁让路,马车缓缓从他身边驶过,车上的窗帘掀起,里头坐着个中年人,仿佛不怕冷的样子,正往外看着风景,此刻他也饶有兴致地扭头看着这困苦的祖孙二人,当他瞟到车上老太太抱着的菜刀时,便连叫车夫停下。
  “大娘,大娘,醒醒,我问您个事情。”中年人跳下车来绕到三轮车后方,老太太这时也迷迷糊糊地醒了,惊恐地道:“你是?”
  中年人笑道:“我不是坏人!我就想看看您这菜刀,可是出自金牌鲁菜大师孙淳之手?”
  老太太低下头没回答,车前那面无表情的少年这时也戒备地走了过来。
  中年人看他们有防备之意,忙道:“是这样,我是齐山徐家的管家,我们府上有位太太是鲁地人,她嫁到辽北来,总想着吃些家乡菜,像这样的金菜刀可不好找……我瞧着二位也像是有难处的,若是会这手艺的话,何不来我们徐府给我们太太做小灶菜呢?”
  少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一言不发地又回到车前,老太太却颤抖着问,“我们正是从鲁地回来的……先生您方才说徐家?可是那……五代为官的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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