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二盯着关澜的脸瞧了半天,之前晚饭时只朦胧的看过。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直直地盯着人家大男人的脸看。这下倒是逮到机会好好看看。
她一边看,一边嘴里念叨着些乱七八糟的诗句,什么“美人恰似云中月。”,“娇若牡丹花还羞。”基本上句不接下句并且狗屁不通,她倒是念叨得尽兴。
余沙从中感悟出最近最近确实不太关心旬二的生活,回头得给旬二带本《诗经》来救救她岌岌可危的审美。
看着旬二发了半天花痴,余沙开口赶人:“行了你,牡丹和月亮那比喻的是一种美人吗?走走走,小姑娘家家的看什么男人睡觉……”
旬二还未看够呢,就被余沙赶了出去,在门口生气,余沙也不搭理。她一气之下跑到院里去拿着她的琵琶,咬牙切齿地弹了一首支离破碎的《春江花月夜》,难听的让人牙酸。
她倒是体贴,记挂着不能吵醒关澜,魔音还是魔音,就是力气小,声音也小。
余沙觉得好笑,把门窗都掩了,给自己换了衣衫,又摆了椅子到床头坐着。
兵荒马乱了半天,总算是有了这一时片刻的安稳。
余沙想着,侧头瞧了瞧关澜的脸。
确实是不一般的好相貌,也确实不一般的胆大包天。
关澜发黑如墨,温顺的倾泻在旁边,这人着实可恨,明明醒时肆意妄为得要命,却天生这样一副俊逸温润的样子,叫人觉得他做什么都有道理。
余沙奔波劳碌又是担心害怕了一夜,此时看到这惹祸的人反倒安稳睡着,他本来是要生气的,却又实在气不起来。
正是这时候,屋子外面又传来一曲琵琶的声音,用了怀柔的方子,弹得凄凄惨惨,极尽相思。
余沙默默听着,明明并无唱词,却能感人肺腑。仿佛那曲调有若烟雾,遮掩着一腔长夜里无处可叙的清冷孤独。
一曲终了,余沙豁然清醒,就像是刚做了一场长梦。
他目光不由投向床上卧着的人,竟有些想不起来,他是为什么,因为一点恻隐之心,就能豁出去把他救了回来。
“真是疯了……”
余沙默默感慨,却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关了门窗,屋内光线便昏暗。余沙看到桌面上有盏油灯,天还未明,余沙还是把灯给点上了。
灯弗一点开就爆开了灯花,在这小小的室内闪烁了一下。余沙看着,突然就感到了一阵困意。
这困意来的气势汹汹不容反抗,余沙很快就觉得眼皮沉重的不行。
他撑了又撑,才终于抵挡不住困意的诱惑,直接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他睡过去不久,关澜醒了。
关澜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彻底失去意识了,只记得昏昏沉沉地跟着余沙入了水,又不知在何处上了岸,左拐右拐,不知拐去了什么地方。
他晕过去之后又做了许许多多的梦,梦里一会跳到十三年前的竹林寺,一会儿又跳到余少淼的灵前。余少淼一会儿还是十岁的样子,一会却又冷冰冰地像是具尸体。
关澜在这十三年的红尘间穿梭,余少淼的脸,他的剑,还有竹林寺里那颗遮天蔽日的银杏树在眼前如走马灯一般地越过。
少年似乎还在那棵树下未曾远去。一晃却又来到十三年后,金色迅速褪色成满目的灰,漓江漫天的雨和余少淼的身躯一样的冷。自己拼了命地伸手去抓他的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倏尔,梦里的一切轰然崩塌成碎片,他又去接,被割得满手是血,也找不到哪一片上有余少淼。
关澜突然醒了,头疼欲裂,仿佛是疲惫太久之后一朝松散下来,身体都在抗议。
天已初明,屋子外面隐约亮了起来。只有床头还有一盏油灯在亮,床边还坐了个人。
关澜下意识反应就是戒备,刚一动身体,全身上下的伤处就开始发疼,这痛楚倒也不算什么,只是同样从伤口传来的清凉之意和略微不灵活的感觉,说明伤口已经被人处理好并且上了药。
关澜沉默片刻,再去看床边那人,这才发现那是余沙,已经在床边撑着头睡熟了,床头柜还摆放着几个瓶瓶罐罐。
今日在金盏阁闹了一场,拜别了余少淼,与金盏阁的人混战一场,刚又做了一场大梦,关澜本来觉得自己此刻应该会思绪烦乱不堪。
然而他看着余沙撑着头睡的样子,那些纷纷扰扰都悄悄沉寂,只留下句简单至极的话。
他这么睡,大概不会很舒服。
于是他忍着疼爬下床,试图把余沙抱到床上。
余沙向来睡的浅,就算是累到极点,睡着容易,但是要是有人搬动他这样的大的动作,该醒还是会醒。
他迷蒙着双眼,眼皮沉得不行,却还是睁开了,眼前是半个拔步床的顶,和关澜的脸。
他一下就醒了两分。
人醒了之后本能的就要乱动,余沙挣扎了两下,才突然想到这样失去平衡摔的是自己。连忙闭上眼睛等着挨那一下摔。
他紧张地等着,却没如意料当中的摔下去,抱着他的一双手臂还是稳稳的,只是因为他刚才一阵乱动不再动作了而已。
关澜发现余沙安静下来,便继续自己的事,把人抱到床的里侧,又给他盖了被子。
终于落到实处的余沙睁着眼睛看着关澜,他身上还穿着里衣,有些地方透出一层薄薄的血色来。
那还是自己的衣服,刚给关澜换上的,关澜能穿下,就是手腕处短了一截。
余沙突然就觉得自己在梦里呢,这是个什么情况。
“你要走?”他这样想着就问出口。
关澜侧过头看他,灯花还在爆。
“我…”他开口,像是还在琢磨措辞,“……谢谢你。”
哦,余沙半梦半醒地听着,感觉好像是被感谢了,于是他就好脾气的回复:“不用谢,你是不是要走?”
关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没有跟人报备的习惯,而且他一时片刻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先睡觉。”他说,“休息好了再说。”
“嗯……那就好。”余沙听说他不走就安心了,睡意越发昏沉。
关澜看了他几秒,挨着就躺了下来。
余沙本来清清静静地一个人躺着,身边突然加了个人,多了股温热的呼吸,刚迷糊过去的那两分又醒了过来。
“你…”他第一反应就是要下床,换地方睡,“你让让,我去床下面睡。”
关澜几乎是沾到枕头那刻就睡死了,他侧靠着,身形明明单薄,还受了不轻的伤,却如山岳一般难以撼动,总之余沙是没推动。更有甚者,他发现关澜睡下的时候顺带着还压住了他的衣服,他就是想跨过去睡下面都不行。
“…………”
余沙悻悻地躺下来,心里念着,这可是你要睡这的,我睡相可不好,万一睡过去之后有什么不规矩的,你醒了可别赖我。
他不挑床,但是却不习惯和别人睡,这点就像是长时间养成的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
这背后并没有什么惹人怜爱的原因,既不是因为没法接受别人靠近也不是容易夜惊需要安静。他习惯一个人睡是因为他霸道的很,甭管多大的床,只要他睡上去了,必然要把四肢张大,试图占据整个床面。
有这么个习惯,可想而知,他当然不愿意和别人睡。
余沙陷入沉眠的时候还不知道,他这样的习惯,还是有人能治的。
比如一个睡姿比他还霸道的。
第十二章
天光渐明,他们在这里好梦正酣,别处却彻夜未眠。
金盏阁中,一群人在大殿救火。余断江等火势得控,就拜别了众人回了书房处理事务,如今余少淼不在,金盏阁的外务文卷堆积如山,余望陵是个体弱的,这些事又没法推给旁人,需要个掌权的拍板,只能他去,于是交代了项飞白几句就走了。
另一边,项飞白安抚好李达和菱云夫人,又着人把他们送回李王府。这才得出点空隙清点伤亡人数,监督大殿灭火打扫的进度。
等这些都忙完,长老会那边又传过来消息,说是几个长老早起听说有人大闹金盏阁,发了好大的脾气,嘴里又说了些作践人的话来。
不过就是什么,余少淼在时,金盏阁如铁桶一般,何人敢造次。如今人不在了,还未过去多久呢,金盏阁就闹出这样的事来,简直奇耻大辱。
这些话明里暗里的不过就是在说余望陵无能。项飞白听了,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当初余望陵夺权,最早也是最旗帜鲜明地表示支持的就是这些酒囊饭袋的长老们。偏偏辈分高归高,却个顶个的无能,在余少淼的掌管下屁都不敢放一个。如今换了天,倒是端起长辈的派头来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脸。
“别传去湖心小筑。”他对来报告的弟子说,“以后这些话不必报上来了,长老院那边再有什么不对付的。除了朱宋两位长老的,其他人直接通知账房减了当月的例,照样通告老阁主一声便是。”
这些都交代了,项飞白百忙之中还不忘再感慨一遍自己的命苦。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余少淼还在的时候哪里需要现在这么辛苦。
他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处理好,才得了空去湖心小筑报余望陵。
湖心小筑在金盏阁中轴线上靠后的地方,建在一连通了水道的人工湖上。共有四层,一层待客,二楼是婢女活动的的场所和住所,三层是书房,顶楼带有一望台,是余少淼原先的居所。
那日他就是从四层的望台跳了下去,再飘起来的时候,就是具看不清样貌的尸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