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满地的碎冰,像是被什么炸开的一样,余少淼的尸身暴露在外,关澜手持一把窄剑和十数金盏阁弟子周旋。身上受了不少的伤,前殿地上四处是血。
这场景实在是骇人的要死,余沙不用问人都能知道关澜定是在灵前大闹了一场!金盏阁在漓江倨傲甚久,怎么能忍下这口气,定然是要当场抓住关澜!
越过人群看乱做一团的灵堂,内心之纠结郁卒简直无法言表。
自己那一阵心悸果然不是没有缘由的。他怎么知道关澜这人一门心思真的就是要找余少淼?!再为他筹划,还是架不住这人非要作死!金盏阁是好惹的?如今当着众人毁棺,他身法了得,逃了也就罢了,偏偏留下与众人周旋,实在让人看不懂他究竟图什么!
余沙一下就不想管了,又不干他的事,萍水相逢,他费劲心思帮关澜进金盏阁,已经仁至义尽。
这人今天要是死在这里,也只能怪他自己莽撞。
他想的清醒,但是却迟迟移不动离开的步子。一双眼只盯那浴血的黑衣人看,脑子里全是关澜漏夜前来,在客栈大厅里遥遥望着锦亭山的样子。
多么胆大妄为的一个人,却这么让人不落忍。
“娘的。”余沙狠狠地骂了一句,小心把自己隐藏在大殿附近建筑物的阴影里,借着大殿附近各色人物遮掩,悄无声息地往大殿门口靠近。
第十章
要怎么才能救出关澜。
余沙的脑子里飞快运转着。
他离得越近场中状况看得越清楚,关澜穿着那身黑衣才不显红色,其实都被血浸透了,简直决绝地像是要殉在余少淼灵前。
余沙被这人惊得越发心神都乱了,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要救他,一定要救他。
什么都可以,这场里有什么可以利用的?有什么可以制止金盏阁那帮疯子继续动手的?什么都可以,只要能救关澜。
眼前是十数个金盏阁的弟子,远处还有赶来的人,其他都是些僧侣仆人,应该是金盏阁请来在灵前做法事的。
余沙也不敢继续冒进,他穿的还是寻常百姓的衣服,此刻在建筑阴影处尚且隐藏的住,再往前便如乞丐进入华厅,无所遁形。
真不知是哪辈子的冤孽。
余沙头疼了片刻,却也无所选择。他手里捏着两个石子,乘着一片混乱,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大殿之际,瞅准机会,朝着路过的一名金盏阁弟子投掷出去,打中的瞬间,那弟子便两眼一黑,失去意识。
余沙从暗处伸出手,迅速把这人拉到暗处。再出现时,便只是一个普通的,穿着白鹤金梅袍的弟子了。
余沙混入金盏阁弟子群中,时刻注意着和人保持距离,以免相貌被人看到。
大殿中,火烛把一切照的犹如白昼,关澜如此大闹,那些僧侣也早已不念经了,四下猫缩逃窜,经文飞的到处都是。
殿中情况已经趋于白热化,车轮战已经换了两拨人,却始终没办法拿下关澜。
此刻殿内金盏阁中武功最高的人是项飞白,却也只能护在余断江和李达等人旁边,不能再分出手去对付关澜。
李达神情从震惊到热烈又到惊疑不定,开口:“这人到底是厉害还是弱啊,怎么这都浑身是血了还抓不住。”
菱云夫人和余断江都闭口不言,没工夫替李达答疑解惑。
李达不懂武艺看不出来,这两人虽然也不会武,眼力却好。
为什么这人还能撑到现在,自然是因为他强。
这人为什么会受这么多伤,是因为这人一直回避出手,多采用防御。
而目的,是不要让这场交战,破坏余少淼的尸身。
余断江看着关澜的背影,对着下一波进攻的人,做了个手势。
他身侧的项飞白猝然一惊,却也无可奈何。
得到命令的金盏阁弟子,瞬间改变攻击的对象,开始从四面八方,去攻击余少淼的尸体。
关澜瞳孔急缩,手中的剑变得更急,可软剑长于奇袭,短于防卫,一时情况急转直下,关澜直接用肉身抗住了几处攻击。
而这个时候,余沙到了。
他混在金盏阁的弟子当中,从余断江等人背后的盲区现身,假装攻向关澜。他手中捏着的几个石子,骤然出手,须臾之间,打中几盏居中摆满了蜡烛的灯塔。灯塔立即跌落,引发连带效应,瞬间倒了一片,发出惊天声响。满殿跌落的灯塔瞬间引燃了殿内的经幡布纬和满地的纸张、火焰瞬间燃了起来。
灯塔跌落的一瞬,场上众人便反应过来是有人伺机捣乱。可是火焰不讲道理,这布置得奢靡豪华的大殿是火苗最好的温床,布燃烧的速度极快,一下子眼前就变成了了火场。
项飞白护住余断江,开口:“老阁主、世子还有夫人先出去避一避!莫被这火烧到了身上。”
李达在这火焰烧起来的时候就惊惧非常,闻言立刻让人护送着他往门口撤离。菱云夫人本欲留下,却也畏惧这不讲道理的烈焰,跟着走了。
只剩下余断江。
项飞白头疼欲裂,这位可不是好伺候的主,只得再劝:“老阁主,此间火势甚大,还是先避一避吧。”
余断江扫了他一眼,不置一词,倒也听劝。在弟子的护送下,匆忙离开了这着火的大殿。
项飞白落在后面,微垂着头,稍微抬眼看了下被火焰遮挡住的棺木方向,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跟着走了出去。
此时,余沙终于摸到关澜旁边,他刚才已经借着火势将还未隔出火圈的门人打晕了。眼下怕关澜杀红了眼认不出人,直接扣了石子打他麻穴。关澜身体骤然一软,他连忙上去接住,在耳边悄声说:“客官,是我,我们先走。”
关澜早就是强弩之末,看了眼余沙,也不知究竟认出他没有,到底是没再反抗。余沙扶住了人,直接把外袍披在他身上,想要直接出火场,关澜却又停下了。
“……少淼…”他说出的话犹如蚊音,余沙却听的清楚,也恨自己听得清楚。
“客官。”余沙努力保持着平静开口:“人死如灯灭,不管你把这尸体护地再周全,他都不能活过来了。客官若不保全好自己的性命,难道就这么给余少淼殉葬,黄泉下再相见吗?”
他话一说完,就感觉关澜的身体便变沉了一些。余沙心凉了一瞬,心说真是讽刺。生时不知道这世上有这么一人,死了却只能看着人来殉葬。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可这变化也只是须臾的事,关澜的身体忽然很快恢复了力气,在余沙耳边轻声开口:“走。”
这一声出来,余沙心漏了一拍,宛如僵死的心脏又重新跳了起来。
“客官抓紧我。”余沙说,起身往外走。
此时大殿附近一片混乱。受了剑伤的,被烧伤的,前来支援的,还有些和尚仆人都混做一团。
余沙给关澜披着白鹤金梅袍,又扯下他的面罩用烧烬的布灰抹在他脸上和二人身上,此刻乍一看仿佛与其他人一般无二。
他扶着关澜,来到金盏阁内一处临河修建的廊桥。
“客官,会水吗?”余沙小声问。
关澜此时流血许多,实在是没多少力气,呐呐地开口道:“……会。”
第十一章
余沙带着关澜在平恩坊里的一处水道上了岸。漓江的水道众多,其中何处与何处相通极少有人全部知晓,倒是方便人逃脱。
关澜身上有伤,此刻不知是不是流血太多昏了过去。余沙不敢让他在水里待太久,而且就算用袍子裹着也管不住顺水扩散的血迹,实在是不能再走水路了。
两个人俱是一身的水,就算是昨日刚下过雨,这一夜过去,地上也快干了。再耽搁怕是真的就让人直接顺着水迹来抓人。
余沙头疼的很,拿不定主意要从哪边走。
恰巧这时,天公作美,忽而又乌云密布,下起了大雨。
余沙见着这雨,心下稍安,用金盏阁的外袍裹紧了关澜的身体,顺着漓江错综复杂的石头巷道,回凭春坊去了。
这一路除了担忧被人发现,走的也颇为艰难。余沙也一天一夜没睡过。加上关澜昏过去之后身体越发沉重,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毅力才能把人搬回客栈。
终于他走到客栈的后门,门关着,向来是不开的。七!一零%舞八.八)舞九<零
余沙用旬二知道的暗号敲了敲门。只是雨太大,又刚刚是黎明,不知她听得见不。
幸而旬二起的早,正在后院待着,听到声音便来开了门。
门一打开,就见到余沙和关澜两个落汤鸡站在门口实在是吓人一跳。
“别愣着。”余沙说,“重的很,帮一把。”
旬二看了余沙一眼,没说话,连忙帮着把人扶到了院里,暂时搁在了原先伙计住的那个屋里。
看着倒是还好,一上手扶了才知道关澜全身是血,旬二打量着自己沾血的手指,脑子里闪过好几个念头,说:“哥哥你从哪救出来的?金盏阁私牢这么好闯吗?”
“私牢我现在怎么救得出来。”余沙回答,“直接在大殿上闹起来的。”
旬二眨眨眼,忽然有些兴奋:“…………他当众打余望陵的脸啊?这事可了不得,是个好汉。”
余沙哭笑不得:“行了我的姑奶奶,水,药,我谢谢你了,一会儿还得把这被褥换了……”
两个人忙活一阵,好不容易把关澜收拾干净,又处理好伤口,换下被血污了的被褥,正巧就是关澜第一天满身黄泥弄脏的还没换的那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