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沉沙 作者:榉木无青
原创 BL 古代 综合 完结
文案
朝菌与蟪蛄,缠缠绵绵,朝朝暮暮
男儿生来应该有顶天立地的志向,不说雄踞一方,也应该建功立业。
可是余沙没有。
幸运的是,关澜也没有。
关澜×余沙,一个平平无奇的古代爱情故事。
序
四月十九,谷雨,天空被乌云盖的都低,雨水都藏在云中蓄势待发,还没来得及落到地上。
余少淼在他那间湖心小筑的顶楼烹茶,这一层有个延伸出去的望台,门窗都开着,雨丝儿带着点凉意飘到屋里。
外面有点动静,先是嘈杂了一阵子,然后迅速地安静下来,再后来就只剩下一个上楼的脚步声。
余少淼侧耳听了听声音,把茶匀出来一杯放到桌上,起身抖抖衣袖,布料上的鹤也好像动了动翅膀一样。他没等那人,直接往望台的方向走。
余少淼的脚刚跨过栏杆,卧房的门就开了。余望陵站在门口,满面春风和煦地看他。
大概是满盘皆输没什么好怕的了,这会儿倒是有了点打趣人的胆子,余少淼挑了一边的眉毛,朝来人挥了挥手,开口:“来得这么快?内门半数以上的人都倒戈了吧?”
余望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一看就知道是缠绵病榻久了,身子里外都虚。神色却在温和外有一丝倨傲,有种久居人上的气度。太瘦的人面相往往阴鸷,他却清贵坦荡,眼下把人逼的都要跳楼了,语气却还是和缓的。
“你这是做什么?”他好似看不懂一样地问余少淼。
余少淼偏过头,把另一只脚也跨过栏杆,无所谓地说:“自我了断。”
余望陵笑了,笑声轻,在安静的室内却很清晰,他说:“你以为我会杀你?”
“你最好是要杀了我。”余少淼望望外面的湖面,“我还是觉得自己了结自己要稳当点。”
他回看了一眼余望陵,说:“我技不如人,不陪你看大厦将倾了。”
余望陵脾气很好,被他教育了一嘴还能保持住得体的笑容,客客气气地开口:“不如你留下来,看看到最后是不是如你所说。”
余少淼摆手:“不必了,累了。”
他说完,纵身一跃,就跳出了望台,不过须臾,楼下出现一阵极大的水声。
余望陵施施然走到望台上,看了看楼下湖面上还没平静的水波。一楼策应的门人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纷纷入水去捞余少淼。
过了几刻,有弟子匆匆跑上楼来报信,说是没有捞到人。
余望陵神色轻松的很,他看看湖面,慢慢说:“不必管了,漓江各处的探子也都通知下去,不必探听余少淼的踪迹。”
弟子有些犹豫,思忖片刻说:“阁主最为熟悉金盏阁各处情报如何流转运营,就这么放他走,若他想在漓江生事,怕会有隐患。”
余望陵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了一声:“……走?。”
弟子沉默,不敢应声。
余望陵转过身,走到茶几边上,端起那杯凉了的茶,仔细端详着茶汤的颜色,缓缓道:“他若是走,便罢,若是留下,迟早还要卷回到这戏台上来。这世上聪明人往往作茧自缚,你说可笑不可笑?”
弟子看他神色,不敢轻易答话,余望陵也不需要他回答什么。
他举杯将茶水一饮而尽,眼神淡淡的,吩咐下去:“通知李王府吧。”
两日后,金盏阁放出讣告,前任金盏阁阁主意外身亡,其弟余望陵暂替阁主之位。
谷雨已过,漓江开始下连绵不绝的雨。
第一章
初夏,漓江连成片的桃花开到了尾声,满街都是洒落的花瓣。
今年桃花遇到了连日的暴雨,始终没长成气势,只有一股花被雨水冲刷过的甜味在空气里弥漫着,春色只剩一分,碎了满漓江一地的残红。
街头巷尾的老人都在说,这是因为那金盏阁的阁主死了,老天爷可怜他。
金盏阁在漓江多年,虽然是个江湖门派,但与李王府结着姻亲,说起来也不是全然的江湖人。做这样门派的阁主,情理上,怎么也不应该说可怜。
可是老人们就爱这么说,茶余饭后,还往自家门口洒半杯酒,只当是敬他一杯。
不过这些也都没什么所谓了,毕竟人都死了。
唯一一件有所谓的事,大抵是他的丧事还迟迟没有办。
四季更迭虽不随人的意念左右,但人的丧事可以。
余沙醒过来的时候,鼻尖上正嗅到这么一星半点儿雨后桃花的香。隔着二楼紧闭着的窗户闯到屋子里来,和室内燃烧了一夜的熏香和酒气对抗,驱散了几分空气中的颓唐荒浪的味道。
他揉揉眼睛,起身推开二楼的窄窗。院里桃树长到三层高,一开窗便能看见被雨水冲刷后只剩下花蕊的枝丫。他打量一会儿,又听见楼下院里传来一声琵琶调弦的声音,往下一看,果然是旬二早起,在院里开始练琴了。
余沙忙不迭地把窗户关上,动作之快造成了不小的动静。项飞白此刻还在床上睡着,被声音惊醒,闭着眼睛就要骂人。可唾骂余沙扰人清梦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听见一声颇具穿透力的琵琶乐音,极其刺耳难听。那声音穿过二楼薄薄的墙壁,宛若旱雷一般在耳边炸响,惊得他半分睡意也飞没了去。太阳穴鼓鼓得隐隐作痛,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如此技艺还弹什么琵琶?!不如去东市找个卖棉被的铺子弹棉花去吧!”
项飞白吼叫一声,那乐声像是全然没受影响,依旧我行我素地一路弹下去。一曲十面埋伏,三个音走了两个调,轮指支离破碎得像是摔了一地的碎瓷片,整段曲子仿佛用指甲仔细刮蹭过每一片似得让人全身都不舒服。
项飞白不堪其扰地起床,余沙已经把醒酒茶分了两碗出来,一碗推到项飞白面前,开口:“受不了就回去,别有空就往我这跑。”
项飞白还未睡醒就受这么一番排挤,觉得自己受了好大的委屈,惊叹道:“我还不是担心你,如今怎么这般不近人情?”
余沙翻了个白眼:“我好好的,不劳你记挂,你一个金盏阁的门客,哪有见天往凭春坊跑的。”
“你也晓得你这里上不了台面了。”项飞白拿住他的话质问他,“你还是早些去其他坊市置办宅子,连街的全是暗娼馆子,昨夜闹到四更天都没消停,你也住的下去!”
“行了。”余沙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有时间在这里同我讲这些,还是早些回去点卯吧。听闻你们最近查的甚严。”
这倒是真的。
项飞白一听这个就头疼,仅剩的三分迷糊也醒全了,打着哈欠坐起来,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抱怨:“那病秧子上位后就半日好日子都没有,先前是把门人弟子清洗个遍,闹得人人自危。然后就是发丧的事,哼,一个葬礼拖了月余。漓江本地的人不消说,还说要请北边的贵客。真是少爷当惯了不知做事艰难。这南来北往的,哪个人是好相与的?指不定祖上有什么仇呢!一个赛一个的麻烦。”
余沙嫌他啰嗦:“昨晚都听你絮叨一宿了,怎么还没腻烦啊。”
项飞白早先已经念叨了一晚上,连隔壁屋子恩客和窑姐儿办事的动静都没阻止项飞白的倾诉欲,想来确实是过得太苦。
金盏阁如今换了主子,日子确实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项飞白也知道再说下去惹人讨厌,摆摆手,随意拢了下衣服。把余沙倒好的醒酒茶喝了,施施然出了房间。
二楼出去是一个回廊,两侧有楼梯,楼下大堂放着些老旧的长板凳子和长桌。廊下是木质的柜台和只放了几个瓦罐的百宝格。
家具保存得还算完好,就是用的久了,被油烟熏染,又碰上连月的暴雨,看上去不但油腻,还潮乎乎的。项飞白路过看了一眼,糟心的不行。
“你也不请几个伙计。”项飞白说:“好歹拾倒的清爽些,不然你这门脸都开不了张”jun
这话他醒来的时候就念叨过一遍了,话里话外还是嫌弃凭春坊。也难怪,漓江一共十八个坊市,以金盏阁所在的平恩坊最为显贵,当然看不上凭春坊这全是青楼的下贱地方。
“别找茬了,要走快走。”余沙催他,“回头就是吃不上饭,也不会去你府上打秋风的。”
项飞白本想再和他理论片刻,奈何太阳初升,再不走就真赶不上点卯了,只得匆匆离开。
余沙送走了他,打了个哈欠,清晨的漓江巷道中人烟稀少,一夜笙歌后,热闹完的人都睡了。此刻除了后院隐隐传来的魔音,可以说是一派寂静,清明舒朗。
甭管地价或贵或贱,这清晨时分片刻的安逸倒是走哪都一样的。
余沙在客栈门口发了会儿呆,等到后院旬二的琵琶弹到尾声了,便欲回二楼再补半日的眠。
这本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可就在余沙转身前的片刻,无人的巷道某处忽然钻出个泥人出来。
此人忽然出现,浑身泥泞,像是从泥里捞出来的一样,竟像是什么野人。饶是余沙也算见过些世面,也被惊了一跳。慢了半拍才发觉此人并非凭空出现,应当是从对角两间屋子中间的狭窄巷道中走过来的。
漓江这边的巷道四通八达,又七弯八扭,忽然从什么巷口冒出个人倒也不稀奇。
又再打量一眼,眼前这人脏污至极,浑身都是污泥,衣物全糊成一团,已经半干了。头上戴着个斗笠,同样是溅满了污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