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长公子静静地垂下眸子:“所以这一次,务必要成功。因为我——”
他忽淡淡地笑:“——是绝等不到十二年之后了。”
这话让采墨充满怜悯地看他,随后过来,如长辈一样的揉揉他的额头。
“其实也不必非得如此,你若愿与他们合作——”
“不!”长公子断然拒绝,神情立时布满阴霾:“若愿与他们合作,流云侯府也不必等到这时候!”
主仆二人忽然都不说话了,不多时听到一声门响,陆镜兴冲冲地进来,到榻前握着薛南羽的手,兴高采烈地道。
“好了,崔师兄答应也留下来,与我们共擒那两枚客星!”
这话让长公子眼眸一亮,唇角微微扬起。陆镜瞧他喜悦,心下非常欢快,俯下了身子,说道。
“你不必担心了。”
他指尖绕着子扬一缕发,轻柔地安慰着他。薛南羽发自内心地笑了,点一点头。陆镜不由莞尔,朝采墨横过眼睛,似笑非笑。
“还不走?总杵在这里做个什么?”
采墨打个激灵,明白这人是在报复自己,忙打个哈哈。
“好,好,我正好去看药熬好了没有啊哈哈哈。”
说着采墨跑掉了。陆镜重又凝望着薛南羽,良久抚上他的额。
“还头疼么?”
“还好。”薛南羽轻咳一声。
“是我太心急了。”陆镜不由便有些惭愧:“我该再等一等,等你身子再好一些。”
长公子轻笑,阖上了眼睛低声说着:“其实也没有什么,你抱一抱我就好了。”
于是陆镜很听话的上榻来,从身后搂住他,和他挨在了一起。怀中的触感还是火热,陆镜捋开薛南羽的发吻一吻他,将他抱得更紧一点。
没多久采墨送药到了,顺带捎来蜜饯。陆镜伺候着长公子把药喝完,自把一块蜜饯噙着喂他,才抱着他,双双都又睡着了。
他们的朝夕相处不分日夜,其黏腻程度令采墨都叹为观止。而崔琪自进到水镜的第一日见到两个师弟后,接下来的几天都被晾着。采墨告诉他,他的昔日师弟身上欠佳,他的另一师弟急着与他相腻,都实在没什么精力来招待师兄老爷;请师兄在流云城中多走一走,待那两个臭孩子脑子身上的毛病都转过来后,再好好去整他们。
以上说的为采墨原话。他边说,还在崔琪面前不住地翻着白眼。崔琪听了哈哈大笑,说没想到长公子仆从是这等妙人,更没想到他师弟有这番奇遇。请小郎君前去转告,万望告知二人他崔琪绝不是个棒打鸳鸯的,请他们好好养脑子和身上的毛病、千千万万不要担心。
于是这样又过了数天,大师兄才终于又见着了他久违的师弟。长公子与陆镜正了衣冠,来向他赔罪,兼带讲述白鹤居士的事情。
第45章
一身的银冠袍服,长公子的神情装扮都非常郑重,他以数百年流云侯府会客星的礼仪来见崔琪。
陆镜坐于他的身畔,举止显然就吊儿郎当许多。一条腿平搁在另一条腿的膝上,他的手不住的把玩剑穗上的银叶子。他望向薛南羽的目光甜得发腻,可一旦向崔琪转过来,顿时就变作一种忠犬护食的恶狠狠神情。
崔琪不由好笑,因为他发现子扬是目不斜视,端庄肃穆得是丝毫不与陆镜有目光接触的。这样的人前避嫌,还真不愧是子扬了。于是大师兄一笑,放下了茶杯子。
“我上霄峰数百年间的使命之一就是守护建木和水镜,平常不会轻易进入,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妄自进出。若有人私自入镜,上霄峰弟子一定要将其擒获——这一点,我们与侯府的目的是一样的。”
一句话,崔琪将自己的立场表明了。长公子微微一笑,行礼说。
“正是因我亦知上霄峰的使命是守护建木、与以往意图挑起天下纷争的客星绝不相同,故而才敢烦劳崔兄,与我共谋这一桩事——在此谢过崔兄。”
他这话说得客气恭谨,大有一方主君的姿态。陆镜摸摸鼻子,不由在心中暗笑:可我鞍前马后这么久,也没见你说半个谢字,看来你果然是没有把我当外人。
崔琪也笑,叉手还礼。
“公子客气。请公子说一说,那些事情的始末吧。”
薛南羽静静思索,悠悠说出一句崔琪与陆镜都大感意外的话。
“在十二年前,我见过那些白鹤居士。”
十二年前,你不是该在镜外么?
陆镜心中咯噔一下,而听得子扬接着又道。
“那是在春天,海棠初绽。父侯像是得了消息,早早回流云郡等某些人。”
那时候流云侯已在颖都随王伴驾好些年了,长公子难得见他,见他乍然回城,当然是格外高兴。自幼生母早逝,父亲就是他最亲近的人。可流云侯见到久别的儿子,回到阔别的故乡,面上却是心事重重。他先拍拍儿子肩膀,大笑着说。
——吾儿又长高了。
随即回头问从人。
——蚀骨香调配好了么?
“蚀骨香?”陆镜不由好奇。
薛南羽嘱从人去取个小盒子来,打开了,把里面一枚白色弹丸给兄弟两看。陆镜先接过了,左嗅右看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崔琪转而自看,也觉它无色无味,似是什么毒性都没有。长公子笑了。
“这东西不燃起来,是不会有任何坏处的——嗯,其实即便燃起来了,对镜中人也没有任何伤害,它专用来对付的,是你们这样的人、从镜外来的修士。”
崔琪与陆镜对视一眼,明白子扬主动透露流云郡的杀器,是为表明自己的坦诚。而他这段记忆,显然就是镜中长公子的经历了。曾活于镜外上霄峰的子扬固然是生魂入镜,可水镜中未离开流云郡的薛南羽,自有其独立的人生。两段人生两段记忆彼此交融,才造就了眼前这一个子扬。
所以他究竟是上霄峰的薛师弟更多一些,还是水镜中的长公子更多一些?
崔琪在心中暗想。耳听得薛南羽继续道。
“我当时并不明白蚀骨香是什么。”他静静说着,回忆起当时场景。
与儿子略微亲近了会,父亲便忙着布置去了。他似是在等什么人,那些人应是贵客或劲敌,值得流云侯从颖都连夜赶回、早早等待在城里。年少的长公子不明白为何贵客或劲敌属性会同时集中在一批人的身上,但当夜,客星就到了。
“那是一群颜色各异的星辰,光华灿灿,在玉钟山的方向星陨如雨。我当时亦是亲眼目睹,只是并不能知道那是什么。”
其实很多事情,薛南羽都是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的。镜中的父亲一直保护着他,甚至稍嫌把他护得太好,以至于他当时虽已是个小小少年,仍是天真烂漫、懵懂无知。这些回忆背后的真实,都是他经上霄峰记忆,从那师门所学的奥妙中才一一勘验出来的,譬如药宗之秘,譬如更为详尽的观星术。水镜中的奥秘,竟要水镜外的历练才能破解,这也足够让长公子感到唏嘘了。
“星陨?”陆镜忍不住再问:“他们当时在玉钟山上摔下来了么?”
“不。”长公子摇头:“是所有进入水镜的外来人,在天空都会留下痕迹。这似是此世与你们那世隔绝之初就创建出来的规则,应是为提醒镜中人你们来了。只不过,除钦天监的史官外没人能这些星星究竟意味着什么。”
创建这个规则的,究竟是山海皇后,还是镜灵?
崔琪想了一想,问: “我和陆师弟来时,客星也出现了么?”
薛南羽轻轻一笑:“子安的客星是蓝色的,我于夜空中亲眼所见,后来演测星轨,知道他仍在流云郡中。而崔师兄你么,你来的时候虽出自地底,但流云郡的钦天监,也有伴着你入镜客星的记载的。”
“那你呢,子扬。”崔琪笑笑:“随你到来的,有客星么?”
毕竟你,可算不得一个纯粹的镜中人呢。
薛南羽一愣,良久轻轻一笑,徐徐说道。
“有的。只不过伴随我而来的是一枚暗星,在空中并看不出明显痕迹。因为当时的我,在镜里镜外都可算一个死人了。而这枚暗星,两年来一直留在流云城的星野,我亦是从它对周围其他星辰的影响才推演出它的存在的。所以——”
他微微勾起唇角,神情颇为自嘲。
“——我即便是躲到了这里,也是个祸害、是个灾星呢。”
“放屁!”陆镜立时就怒了:“谁这样说你!?叫他滚出来,老子让他试试老子的剑利不利!”
他炸了毛,薛南羽抬眸悠悠地望他一眼,凉凉一笑。
“只怕你试不过来……”
但看陆镜神情,薛南羽自己把这话题打断了。
“次日侯府派人去找,发现玉钟山上有山崖崩塌和草木烧焦的痕迹。那些客星在此处降落,而距离上一次流云郡客星的入镜,恰好满了十二年。”
令人将星冕搬出来,长公子徐徐拨动那些闪亮纤细的轨道铜环,把上面的星子轻转到一个轨道。
“而每隔十二年,这个星象都会出现一次。”
第46章
漫天星子在轨道上渐渐接近。当它们终于汇聚成一点时,代表轨道的纤细铜环呼啦啦的转动起来。所有星辰从轨道滑脱坠入星冕底部,原来它们所处的位置只余一片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