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温仪不动声色地喊了一声。
黑暗中,忽然就出现了一个身影。
温国公稳稳地走在路上,面不改色道:“你叫两个人,看着点三皇子。他近些时日见了谁,与谁有过接触,是否出宫——都呈到皇帝的案头上。”这些事,他没必要亲自经手,皇帝是个聪明人,让他直接晓得,远比从温仪嘴里说出来,要可信得多。
“用什么方式告诉陛下,你应当知道?”
十一道:“属下明白。”
温仪嗯了一声,他看着前面,见拐角处闪出一个人影,眼神一厉:“下去吧。”
“是。”
待走近,手中宫灯逐渐照清了眼前人的轮廓,温仪眼神逐渐柔和,待能看清那人五官,他已是笑意吟吟。这么不长的一段路,他脚下略微快了些,走过去,提起灯映在两人中间。故意道:“这是哪家的公子,夜黑风高不认得路?”
兜头罩了件大披风的元霄脱下帽子:“有人说你进了宫,可吃晚饭时我没见着,就想着来这里看看,转了几圈,总算是抓到你了。”他绕着温仪转了一圈,见人好好的连头发丝也没掉一根,这才将心放到肚子里。要知道温仪没事是不会进宫的,何况是这个点。
“这么晚,你做什么去了?”
温仪由着元霄拉起自己的手,道:“我本想去太医院。”
元霄一紧张:“你不舒服?”
自从温仪替他解毒后,元霄对温仪格外紧张,稍许有个风吹草动,就恨不得抓着薛云替温仪扒光了检查一遍。如今古尔真早就回了抒摇,能承受太子殿下兴致的就只有薛云一个人。他一个老头子,随时要准备一惊一乍,从信以为真火急火撩,到最后习以为常淡定自若,也不过就短短一段时间而已。
——是挺不容易。
温仪十分理解薛云。
他忙着给自己圆场:“没有。只是担心你不知现在怎样,所以想问问他。”
没事元霄就放心了,他笑道:“我好得很,能打两头牛。”
温仪微笑着看他,直把太子这厚脸皮看得脸颊微红,要低下头去。明明是成了亲的人,再亲密的事也做过了,怎么如今反而不比从前,竟然会不好意思起来。元霄唾弃了一下自己,见这四周无人搅和,提议道:“不如我们去揽心湖走一走?”
温仪欣然应允。
近乎五月,天气渐热,湖畔也有了虫鸣,伴着拍岸的水声,衬得这夜更加安静。他二人走了一圈,便寻至一处亭子坐下。大约是天给面子,乌云渐散,夹缝里露出几颗星。元霄坐在栏杆上抬头望着,偶然瞧见一颗,便欣喜地指给温仪看。“这颗亮,还大。”
温仪亲了亲靠在他胸前的脑袋,随后自背后将他在这世间的依恋环住,随意附和道:“嗯,看见了。”
元霄扭过头看他:“你骗我,哪里就看了。”
温仪笑道:“有啊。”他眼里没有星,心中却装满了星。“你看我眼里。”温国公略低下头,睁大眼睛让太子看,“瞧见没有。”那里有个最大最亮的,能指引迷途人归家的路。
太子眨巴着眼:“……”看着看着,湖中的倒影,就从两个变成了一个。就连天上出来透气的星星,也拉了片云躲着,羞于见人。
今夜温国公似乎格外会说话,仿佛吃了糖。
第二日醒来,是晨光跳在了元霄的脸上。他拿手挡了挡,才发觉昨夜就睡在了亭中,就着水声虫鸣。身上一件厚厚的衣裳,足以抵挡晚风。元霄拿起来看了看,一股幽幽暗香。这确实是温仪的衣服,但他人呢?
这么突然一个人,倒叫元霄有些恍忽,昨夜温仪究竟有没有来过了。
就在他不甚清醒,还茫然四顾时,便听得一声:“你在找我么?”
元霄回头一看。
原来是温仪徐步而来,笑意吟吟,晨光仿佛给他镀了层金,不似尘中人。明明是这么温馨的一个场景,甚至温仪对他喜爱有加,元霄却高兴完了后就说——
“你是不是有事没告诉我?”
太子简直太了解温仪。
一旦心虚整个人就特别有慈父情怀,浑身都在发光。
已经发光成一尊菩萨的温仪:“……”
第110章 他想好了
温仪这个人,擅长骗人,说起真话别人不信,说起假话,总将人忽悠地一愣一愣,至今几十年未逢敌手。直至遇到了元霄——绝对是一大挫败。他说真话和假话都没有用,这个狗崽子只挑自己喜欢听的听,爱信的信,别的都是耳旁风。
本来也就是想和平常人谈恋爱一样温存温存的温国公微笑道:“我是有事瞒你。”就比如现在就很想将这狗崽子给踹到湖里去醒醒脑子。
然而这样元霄反而他妈的信了!
温仪震惊地看着元霄露出了喜悦的笑。
“嗯,还好,还是平时的温仪。”太子摸摸温国公嫩嫩的脸,欣慰道。
——不是,他现在打算半真半假来套说辞,已经不顶用了,没人听了是吗?
温仪‘没事’瞒元霄,元霄倒是有一桩,不过他本来也没想瞒。本来是想等温仪进宫,或是他去国公府时告诉温仪的,但是知道温仪进宫后,他便想马上说。谁知后来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一时就忘到现在才想起来。
眼下他们在外过了一夜,如今天色尚早,趁着这里人不多,得赶紧回去。元霄便道:“昨日没来得及告诉你呢,叔公晚宴上说了两桩事,想必今日——”他算了算时间,不对,“想必此时已与大臣们说了。”
温仪本来就不爱上朝,何况如今有了个关系户内人,更不爱上。他道:“说说看。”
元霄便道:“一桩是他给二叔找了个老婆。”
哦,这事正常,太后早就张罗着要将这姓元的婚事一桩桩安排出去。但是既然元霄与他提起,温仪不可避免要往一个方向上想去,他斟酌道:“他也给你找了?”
元霄震惊道:“怎么可能,我有家室了。”
家室——年纪轻轻,不过十七,竟然已经成家。温仪看着尚显稚嫩却装老成的元霄,脑中胡乱想着,他这算不算是老夫少妻了。“男儿当成家立业。”既然不是说亲,温仪琢磨片刻,“他要你出门办事?”
元霄道:“你怎么知道。”
温仪一哂,这事还真容易猜。早前皇帝就一直很想把元霄踢出去锻炼,先前凉州那桩官银案是个好差,元帝是要太子亲手去趟这浑水,好瞧一瞧元霄在面对旧友亲邻时,能不能下得去手。可惜这事因为抒摇要来的关系,一直搁置着。如今抒摇人都走了,此事再不提,岂非成了白白的浪费么。
温仪猜得不错,昨日晚宴上,因着元齐明自肃岭功成归来,元帝就又想起了这一茬。他确实是这个打算,然而他打算的还不止这一件事。不过他只是聊表提了一提,真正亲口说的人却是元霄。所有人都离场后,是太子自己留了下来。
元帝道:“怎么,朕让你去凉州查案,你不服气?”
“没有。”元霄道,“我只是想告诉叔公,先前你叫我想清楚的事,我已经想好了。”
哦?哪件事。元帝想了想,朝李德煊看了一眼,对方很自觉地先候在了外头,只把空间留给这爷孙二人说话。四下已无人,元帝才道:“你说。”
大殿内灯火通明,空旷寂寥。太子身形挺拔,犹如青柏。
“我想领兵。”他说。
兵权这种事,皇子通常不会主动去碰。一来这犹如试探到君王胡须。二来战场无情,谁知道你在战场上是否会有意外。再说,就离宫这段时日,足以掀起滔天大浪,万一宫里出了事,人在外面赶回来都来不及。但弊端再多,到底是个致命吸引力的。
兵权啊——
往小了说,那是功勋,是民心。往大了说,他日一朝立权,手下将领便是能踏进这平都皇位的保障。谁不想有。元麟渊当年虽持圣旨,但光有圣旨有什么用?他能畅通无阻一路铁骑进皇城,不就是因为他身后那支铁骑军和多年军心所向吗?
元霄不提则已,一提便如此胆大,当真初生牛犊不怕虎。
元帝没有想到太子这脑子不通就罢了,一通还能直接上个天。他眯起眼道:“问朕要兵,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知道啊。”太子回答得十分利落,“帮你打架嘛。”
可元霄这么说,却也不是异想天开随口胡来,他也是考虑过的。
“大乾不缺谋士。温国公兵不见血,谢清玉博学多才,老臣相玉郎称号至今被未后人所越。就是叔公的儿子——我的叔叔们,也个个精于算计像极了老狐狸。”
元帝皱眉道:“你在骂朕?”
“嗯。”太子痛快承认了,在元帝发火前抢着又道,“叔公先别生气,我话未说完。”
不错,大乾不缺文官,但缺武将。贺明楼虽为战神,毕竟年岁渐长,这些年朝代更迭过快,种种缘由,元帝没有培养出新的将领。皇帝自己就是个能打胜仗的人,但是既然作了皇帝,又怎么能亲身上战场?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儿子们,老子去死了,你们随意。
而平都将军如武德,贺明楼所培养的手下如白征,均擅长以力量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