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国有战事,派他们往前线,定然是一方大将。但若是走突袭的路子,武德将军过于刚直,白征将军过于沉稳——他听习惯了贺叔的指挥。”
元帝惊讶地看着元霄,此子不过十七,尚未上过战场,也没习得兵书,竟然分析地头头是道。从前只当他是个土包子,乡下来的山大王,竟然还看错了?
“要打南姜也要带兵——”话头终于点到了题,元霄道,“我觉得我合适。”
打南姜——
原来如此。看来元霄在书房时听到了温仪与他的谈话,这么说来,元霄存这份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南姜之事不可急,但也不能缓,温仪一直在暗中着手,想必太子先等不了。
元帝若有所思道:“你是为了温仪?”
“是,也不是。”元霄很果断地承认了。
温仪比他年长,又擅布局,其实要论帮忙,元霄只能帮倒忙,所以不存在帮与不帮,但从心底里来说,他总归是希望能替温仪分忧解劳的。不过,有些事他确实也需要去做。不带兵打仗,难道要和谢清玉学读书写字吗?还不如让他去劈柴。
元霄见元帝没有一口回绝,心知此事有戏,不着痕迹推荐自己。
“我自小在凉州长大,那里地势繁杂,和北地相似。贺叔如何练兵,也瞧见过。况且温国公若在后方布局,我与他配合,那一定是最适合的。”
夫妻同心也好,上阵父子兵也罢,毕竟是深入交流过的嘛。
哼,说到最后还是因为温仪,元帝冷冷看他一眼,当他不知道呢,朝中无人,就怕温仪亲身上阵,便想先他一步把活儿给揽下来。“你若不怕苦不怕累,朕当然无异议。只是你肯去,朕还担心你能不能胜任。此事本该是机密,不该由除朕和温仪外的第三个人听见,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将嘴闭闭牢。”
元霄应道:“霄儿明白。”
元帝嗯了一声:“你年纪尚小,缺乏经验,不能单独前往。朕会和温仪好好商量。但是在此之前——”他略一沉吟,“倒也好。看来凉州你是必须得去,替朕给贺明楼带一道秘令,只得他一人知晓。”
夜色深重,人早已散光,元帝二人踏出殿门,候在外头的李德煊便低头弯腰过来替皇帝打灯。元霄站在后头看着皇帝,忽然发觉他们在这宫中也很相似——或许每个人在宫里都是一样的,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孤独而寂寞。他突然想念温仪,想念温府,那里比这里要暖和一些,夜色如水,劈头盖脸浇下来,也不会冷。
“叔公。”元霄叫住皇帝。
元帝侧过头:“还有什么要说的?”天天的话这么多。
便听太子道:“我能叫你一声爹吗?”
李德煊:“……”他盯着那微微跳动的灯火,假装自己不在这里。
元帝有些惊讶。他一哂笑:“你叫朕爹的次数还嫌少么?”说罢转身就走,走得又急又快,就像是毫不留情的一样。只远远扔了一句自言自语,“找你的温仪去,谁是你爹。”
“……”
元霄瘪瘪嘴,元帝比他亲爹还小呢,他就是眼馋,叫他一声爹怎么了。
“他说叫我去凉州,那我便去。临别之际,叫他一声也不行,他可真小气。”
元霄絮絮和温仪抱怨皇帝的不近人情。
“叫他爹不好吗?还叫年轻了呢。”
温仪听得直笑,唔唔唔想到昨夜皇帝那张不知道该发怒还是偃旗息鼓的脸,他就乐得停不下来。看元帝吃瘪永远是温仪的乐趣。他一边假意劝阻说:“他辈份比你爹大,你叫他爹,岂非就是在骂陛下是景帝的儿子。他当然不高兴。”一边心中暗想,叫的好,让他又叫你跪又让你吃板子,现世报来了吧?
“你一人去么?”温仪摩挲着元霄的头发,道,“用不用我陪你去。”
元霄按捺着点头的冲动,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温仪有些惊讶,他确认道:“当真不用我去?”
若是他想去,元帝也是拿他没办法的。可是太子竟然不需要。
听温仪这么说,元霄转过身拉过他的手,认真道:“我想你去,但又不想。温仪,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该做自己的事,未来的路这么长,我不能事事由着你在我身边打点。”
温仪看着元霄,他的太子就这样望着他,眼中是意气风发,桀骜自在。他忽然就体会到了一种,孩子长大不由人,老父亲终要碎了心的复杂的感觉。温仪喜欢元霄依靠自己,或许这是所有男人的通病,享受对方全心全意的仰慕和依赖。但太子肯离开他,独当一面,他心情略为失落的同时,却又有种微妙的自豪感。
真是奇怪。
“好。”过得半晌,温仪才微笑道,“你去吧。我在平都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老温:你看这是什么?
太子:?
这是FLAG。老温微笑:把嘴闭紧再上路。
第111章 做了选择
元霄出发那一日,温仪去城门口送他。他来时,是身无长物而来,仅有亲信十八名。此番归去,携了精兵一队,皇帝令牌一个。骑的马也终于被洗干净了,英雄白马,终于不再灰仆仆,揣着对前途未知的迷茫。
他们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伸手交握在一起,影子被拉得老长。
太子道:“我很快回来。”
温仪趁别人不注意,亲亲他的手,方笑着嗯了一声。
天福十六年初夏,凉州于半年后重新迎来了太子,只是这回的太子不再是懵懂无知,而是真正大乾未来的储君。他进了凉州,直接进了官府,掏出令牌示明身份,要求撤查十三年来,皇城拨给凉州的万两白银物资,剩余两千两去了哪里。
国公府中。
温蜓给温仪捶腿,耳朵里听着严瑾的人送来的小道消息。说今日太子又怎么威风啦,效率奇高,动作贼快,直接把官府的账册给掏了出来,一本本过目,一条条对过去。
“这本是苏炳容干习惯的活,他可高兴着呢。”
温仪品着茶,任下人扇风驱热,半敞了丝衫领口,慵懒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想必苏炳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太子就当他年纪小,不懂事,凉州府内的人莫非也看不懂这世道?要么合起来欺太子没娘家,要么,便是敢怒不敢言,浑浑噩噩度日,只管自己吃饱。在他们看来,太子便是个放逐关边的无用之人,就算疼惜他,大约也只给吃饱穿暖罢。
秦三抱着剑倚在门边:“这事吏部查得差不多,就算太子不出马,皇帝收下网也能成事。”
“露了痕迹的东西,追查一下总能找到结果。”温仪侧头支颐,“皇帝要看的,是太子能不能不受旧情牵绊,该查的查,该办的办。要当一国之君,总是要寡情果决一些的。”
想必没几日出了结果,太子便要回来了。
温仪算了算,连头带尾加举证查办,便当一个月罢,若是苏炳容的账查得慢一些,也就两个月。凉州暑气不如平都盛,这崽子倒是逃了一个爽气的夏日。
温仪喝了口茶,又问:“抒摇怎么样?”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扇风。或许是今年夏日格外热,这还没如何烈日高照,就已经让他有些挨不住热,额角渗汗了。
秦三回道:“一切如常。新皇登基的很顺利。”
元霄走后没两天,温仪就收到抒摇来的消息,说是有神官相助,国师已病愈。只是皇帝老去,终于是起不来了,天命如此,违不了天意,神官爱莫能助。古尔真是太子,国师又大好,在国师的扶持下,他要登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自然中间本来也有些许波折,抒摇两个皇子,一个顺了,一个反了。
顺的那个,古尔真没有管,反的那个,却是逃往姜国去了。
温仪在听到姜国时,手中正在看的书页便没翻过去。他道:“是姜国,还是南姜?”
秦素歌道:“姜国。”不是南姜。
“……”温仪沉吟道,“你叫人告诉古尔真,若他朝中琐事处理完了,我有些事要同他商量一下。”他悠悠翻过一页纸,方说,“事关他逃走的皇弟,新帝会有兴趣的。另外,替我备一份厚礼给他,就说,大乾温仪贺喜新皇,祝他万岁无疆。”
如今相隔半月有余,秦素歌道:“礼送到了,话也带到了。但新朝换代,他很忙。”所以轩辕仇仍在抒摇好好呆着,新帝暂时未有空要将他送回来。但秦素歌想了想,究竟是没有空还是无心送回,这是个问题。皇帝都是狡猾的,古尔真要扣留神官也不一定。
但是这事,温仪却很淡定。
“你以为,为什么是老神官随他前去,而不是小神官。”
大乾的国运早就慢慢转移到了轩辕玄光的手中,上一任神官轩辕仇正在逐渐放权卸任。少一个神官,对大乾根本毫无影响。正是出于保护徒弟,作为师父的老神官才亲自出马。何况,那只老狐狸,想要困住他的人,世上还少有。
“恐怕吃香喝辣无所事事,正逍遥快活呢。”
秦素歌暗想,温府里不也有一只老狐狸正在吃香喝辣逍遥快活么。自太子去了凉州,温仪除了必要的事进宫和皇帝商量——当然这种情况很少,不管皇帝甩不甩权给温仪,他向来是我行我素先斩后奏的性子的。基本上就窝在府里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