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依旧摇头:“此比不恰当,香饵入腹,鱼儿上钩,终究是玉石俱焚,渔人得利,而你我之间,虽因计凑成,却是你情我愿、鱼水相融,终得两厢欢喜,又何必探究什么缘由起因?”眸光一动,转而寻衅:“不过话说回来,你明知公主欲对我行计,却还坐看其成,却不怕我果真酒乱心智,弄巧成拙?”
终见笑意,穆昀祈轻嗤:“我既放任金芙为此,自有后计。当日有内臣到嘉王府送赐物,若你果已神志不清,他等自会寻由将你带回。”言未落,鼻尖又被轻顶一下,随即身子一轻,脚尖离地,回过神来,人已回到书案上,正对那张放大到面前的脸。
“陛下好计谋!”那人上半身前倾,将他压倒案上,“然不曾早言,倒是令臣每每回想,心存余悸。”
穆昀祈无畏,且笑得肆意:“那是自然,我放饵欲钓的鱼,岂能让旁人错吃去?”
在他挺翘的鼻尖轻一啮,邵景珩眯起双目:“则陛下今日,又是来钓鱼的?”
身下一凉,穆昀祈微惊,却还做淡漠:“是又如何?”言未落,身子已被彻底压倒,躺平案上。
“鱼既上钩,陛下欲如何吃?”那人空出一手在桌面叩动两下,“突突”的声响震得穆昀祈心头发憷,始作俑者却还幽幽:“此处风凉,只是桌面太硬,怕陛下睡不安稳。”
一咬牙,穆昀祈抬身攀上他脖颈:“无妨,一时半阵,我还能忍!”言出却后悔,因见彼者眸中邪光闪过,乃是伤筋动骨之兆。
倏见那个本就上翘的嘴角透露一分邪意:“一时半阵能忍,然若一宿半夜,却怕陛下不堪受,万一伤着岂非臣之过?”话音落已揽起他大步向内。
月落风住,静夜如斯。
半宿肆意,云雨初散,已是银烛见短。
一身酸痛,汗湿凉簟,穆昀祈混混沌沌,一时似徜徉云端,一时又似跌落暗壑,懵懂不知所处。
身上的薄衾被掀开,突来的凉意令人神志逐渐回拢,耳边传来淅沥的滴水声,不及细想,一方温热的湿意已落肩头,渐而下行,游走过处,肌肤舒张,清凉爽适。
薄衾重新覆身。轻舒一气,穆昀祈只觉倦意浓重,朦胧间一手伸出被中往外探,却被捉住塞回,耳边人声轻缓:“夜已深,睡罢。”
用力掀开眼皮,向声音来处一哂,语出含混,透乞求意:“景珩,明日我欲往玉津园钓鱼,你伴我去罢。”
片刻静默。
“好。”
“嗯,如此便说定了。”又是一笑,才安心闭目,沉沉睡去。
第七十五章
方过晌午,窗外蝉声不绝。黄狗不争躺在树荫下伸着舌头,蔫蔫萎靡。
骄阳似火,刚烈的日光似要将满树绿叶都灼出孔洞来。只看树下的点点光圈已目眩,邵景珩抬起一手揉揉太阳穴,心下纳闷:这般天色,那人却何来的逸致钓鱼?
身后传来脚步声。
转回案前坐下,邵景珩面色慵懒:“有何消息?”
来人俯首:“禁军暂无动向,然小的以为今日这一趟,殿帅还是不去为好!玉津园临近步军司大营,万一有何不测,恐应对不及!”抬眸,音色愈谨慎:“据探子回禀,丁知白这几日专注复阅前时的一些文书案卷,且就多事下询,其中便有振兴军调防一案!若他深究,当是不难发觉异常,这般,还恐……”
“还恐今日玉津园之行,乃是一个局,目的为请君入瓮。”邵景珩抱起双臂在胸前,口气倒清淡。沉吟片刻:“当下玉津园内外可见异动?”
“暂未见不妥。”黑衣人稍稍直身,“然此也在情理中!为防事泄,自不能堂而皇之令兵将入驻,内中若果真设伏,则当是昨日甚更早已为布局。”
邵景珩稍见犹豫,半晌,缓缓:“时辰尚早,容我忖一忖。”
不知多久沉寂。
远处的钟声飘荡来,将案前人微微一惊——竟已申时!
日头稍偏,终有微风透窗进入,可惜依带燥意,于纾人烦绪并无成效。
“殿帅,”黑衣人再现身,“御驾已出宫前往玉津园,您若不去,此刻便当想一托辞命人前往通禀了。”
揉揉眉心,邵景珩起身:“备马!”
半个时辰后,玉津园。
日影西斜,夕照映水。微风过湖,撩荡绺绺清波。
凭栏啜茶,目光凝远,穆昀祈若有所思。
“陛下,”走近的内侍在后回禀,“邵殿帅半个时辰前本已出门前来,然中途……”
眉峰一跳,穆昀祈面色倏冷:“中途怎了?”
“中途……却又折返了。”内侍轻声。
“折返?”穆昀祈猛然起身:“可知何故?”
闻彼小心:“皇城司回禀,邵殿帅中途被亲信侍卫追上,听了其人一番话,便随之原路归返。当下遣人来禀,道是忽而抱恙,今日不能伴驾垂钓了,就此告罪!”
“抱恙?”穆昀祈略斟酌:“可知那侍卫与之道来何事?”
内侍眸光垂低:“暂还未知,但当下另得一讯——邵忱业去往邓州途中遇刺,伤势甚重,当下生死未卜!”
心一沉,穆昀祈张口无言,半晌一拂袖:“回宫!”
马不停蹄赶回,穆昀祈顾不得换下被汗水浸湿的衣裳,径直往垂拱殿召见张仲越、丁知白、赵虞德三人。
赵虞德既知前情,当即否认皇城司与邵忱业遇刺案有关。张、丁二人但闻邵景珩前往玉津园途中半路折返,双双变色——无论邵忱业遇刺一案内情如何,出在此刻实是火上浇油!邵景珩反悔退避,显是起了疑心,看来不是釜底抽薪之计走漏了风声,便是邵忱业遇刺引他自危。
张仲越当机立断,奏请继行前计:即刻诏令邵景珩入宫觐见,若之不从,便令皇城司就地拿人,一面令步军司调兵前来护卫皇城,以防不测!然丁知白却以“内情未明,轻率举动或引发兵祸”为由,驳他此议,乃自请往邵府一探虚实,阐明邵忱业遇刺非皇城司所为,就事好生安抚之,以消其不忿、解其疑虑,或可免除干戈。
张仲越却对此嗤之以鼻:“兵贵神速!但此间有个万一,吾等便连唯一的先机也至错失,只得坐待邵氏逼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彼时再懊悔兴叹,自还晚矣!”
二人正相争不下,忽闻郭偕带一女子在外求见,道是事关归云谷谋乱一案,有要情上达天听!穆昀祈自命宣进。
见了人,穆昀祈乍诧异:此女竟是顾怜幽!而照她自己所禀,“顾怜幽”也好,“顾娥”也罢,皆不过为掩人耳目的假名而已,实则她本姓唐,小字黛云,乃前凉州知州唐廷诲之女!
“唐廷诲?”穆昀祈似耳熟。
丁知白看众人皆露惘色,忙进奏:“唐廷诲确曾任凉州知州。彼时正值羌胡猖獗,屡屡犯边,唐廷诲御敌无能,且中胡匪议和之计,大开城门令贼长驱直入,荼毒百姓,而其身为一州之长,不思挺身报国、护卫百姓,反是苟且偷生,任贼匪在城中大肆烧杀劫掠而无所作为,后我官军赶去击退胡贼收复失城,唐廷诲自知罪责难逃,以免受惩,怀愧自尽!”
“竟有此事!”穆昀祈面色一凛,显生怒意。
唐黛云见下情急,竟贸然争辩:“先父是为儒士文人,或是不通兵策,然却并非不通世情常理!彼时胡匪逼城,若非敌我人数悬殊,先父又怎会轻易答应议和?且说事后朝廷追究,先父固然要因轻信而担失城之罪,然果真评断下来,却也未必就无生机,倒是人若一死,乍看一断百了,实则却功罪深埋,任人臆造!先父素重清名,陛下试想,就此怎会一言不辩轻易寻死,留待身后是非不清、功过不明呢?”
经他二人这一番“论战”,穆昀祈倒是想起来:当日与赵虞德曾提到过台谏上疏弹劾邵景珩在西北独断专行、肆意杀戮之事,而这唐廷诲,便是他等口中的枉死者之一!略一沉吟,看向女子:“你言下,是以为汝父之死别有隐情?”
“正是!”唐黛云目光转凌厉:“奴家今日面圣,便是要陈明内情,为父鸣冤!”
穆昀祈点头:“说来听听。”
女子从命:“当日胡匪来犯,原当守卫凉州城的精兵强将却都于早先北去攻取黑岩寨,城中留守兵马不过数百,胡匪人数却数倍于我,先父生怕胡匪攻破城池后屠戮百姓,一时耳软轻信了胡人议和之言,竟是开门揖盗、引狼入室,此实不该,即便为人子女,吾也绝不敢当圣前颠倒黑白、混淆视听,为父强辩!而我所以不服,乃因此事绝非如外所传,罪责皆在先父一人!”目光一闪:“陛下却不好奇,凉州是为边关要塞,为何正值外夷来犯时,城中兵将却只寥寥数百人?”
看她质问的目光扫过自己,丁知白即回:“凉州本有守军五千人,而在胡贼来犯前两日,城中精兵受命前往偷袭羌胡在南口的军需要塞黑岩寨,此一役至关紧要,必要取胜!而彼时贼军猖獗,不时犯我边城,兴州、肃州、宣州等,皆受其害,只凉州守军骁勇,素有威名,因此少受滋扰,遂臣才纳下属之议,以凉州之兵北上攻取黑岩寨,却未料胡匪此隙来犯,以致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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