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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夜雪 完结+番外 (芳菲袭予)


  “陛下,张相公来见!”内侍隔门通禀。
  穆昀祈回身,见张仲越已大步入内。
  “陛下,邵景珩派人传话请开宫门,否则他即刻领军强闯!”来人语色匆急。
  “此刻?”穆昀祈不知是尚未回神,还是早有预见,未见乱色,只略纳闷:“不是子时么?何故这般情急?”后一句,倒似自问。
  张仲越锁眉:“忖来若非勤王禁军已至,便是丁知白游说邵景珩不成,甚是唐氏唐突举动惹恼了彼者,才出纰漏!”深一拜:“此回失策,罪过在臣,遂请以功抵过,率兵上城楼御敌,望圣意恩许!”
  未置可否,穆昀祈揉揉额角:“邵景珩当下人何在?”
  张仲越答:“当下尚未见人,想来不是在城南军营,便是在殿前司。”
  转身再回望夜色里的宣德楼,穆昀祈目光凝伫。半晌,幽幽然:“传话城下禁军,令邵景珩亲自前来,朕但见他,才可开启宫门。”
  “陛下三思啊!”张仲越一惊,急加劝阻:“宫门一旦开启,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生杀予夺,乃是一应交付贼党之手了啊!”
  踱回凭栏,穆昀祈音色无动:“不然,又能如何?”
  “臣与赵虞德亲登城楼督战,誓死坚守宫城,或还存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穆昀祈苦笑:“那余下九成呢?皆是败数?”
  “这……”张仲越一怔:“然总较之束手受戮要好!万一勤王禁军已入城……”
  “莫再自欺欺人了。”回眸一瞥,凭栏者目光已恢复清明:“你何尝不清楚,叛军围宫已出两个时辰,若郭偕果真领兵进城,怎会丝毫不闻动静?再言来,驻京禁军总数不过十万出头,即便孤注一掷攻城,与邵氏的西北军正面对决,也丝毫不占上风!邵氏亲军是身历百战的精锐之师,守住这道城门,不言多,两三日总不难,然他攻破宫门,却是一个时辰足矣!既这般,又何苦白搭上成百上千条人命?”言至此,显然心意已决:“你既言一线生机,则我此举,又怎知于息事无益?如此,至少能免去生灵涂炭,暂令城中百姓免遭兵祸侵扰。”
  静默良久,张仲越拜下:“臣领旨!”
  半个时辰后。
  宣德门昏黄而通透的灯光下,一骑带尘缓缓停驻。
  “殿前司都指挥使邵景珩奉旨来见,请开宫门!”正身昂首,马上人朗声。
  “邵殿帅稍待!”城头下沉一严毅人声:“开宫门之前,上有一旨要传于你!”
  听音识人,邵景珩下马作揖:“邵某在此,张相公请言。”
  “上有旨,”张仲越的声音端重洪亮:“殿前司禁军入宫捉拿贼匪,须严守军纪,不得妄伤无辜,否则概以犯上抗旨论罪!”
  少顷静默。
  “臣----遵旨!”城下人叉手,声震三军。
  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似拉开一重幽深帘幕,夜色广覆的禁宫不见白日雍容,倒是一眼无底,萧凉之感令常为去往之人竟也心生一丝不测的惶恐意。
  兵戎已见,回头无门。
  晖庆殿,紫宸殿,垂拱殿……一处处殿墙,现身前方又移落身后,前途漫长,似无止境。邵景珩步态沉缓,徐徐前行——此刻脚下的路漫长些,于他,当非坏事。
  几折几穿,又进一重门,眼中灯火乍明,终是到了。
  天子寝居景宁殿,灯火通彻,却寥寥难见几个人影。
  “官家有旨,殿帅但至,可自行入内,无须通传。”守在殿前的黄门迎来禀过,又自退去。
  前望一眼,来人转谓随从兵将:“尔等在此守候!”
  殿门敞开,内中不见人影。邵景珩转向偏殿去,在门前驻足朗声:“臣勤王来见,陛下可在?”
  “进来罢。”内中的声音平若和风。
  一宽眉心,依言进门,目光与案后独坐之人相触,片刻凝视,皆自默然。
  “坐罢。”指指早已备下的椅子,穆昀祈先打破静阒。
  脚步未动,邵景珩浅一揖:“臣此刻前来,为捉拿逆贼之外,也是有两事欲求教陛下!”见座上人颔首,便问:“一则,陛下今日召我往玉津园一行,果真仅为垂钓?二则,今夜丁知白携唐氏来见我,可是陛下授意?”
  他既开门见山,穆昀祈也无心迂回:“玉津园一行,垂钓之外,振兴军入京一事,我还欲向你一问原委;至于丁知白携唐氏去见,确是朕意。”
  彼者眸光微动:“若我承认振兴军是我亲军,则陛下会如何?”
  穆昀祈坦然:“则我自要问清缘由,此举存叛逆之嫌,若你只是一时糊涂,则亡羊补牢未为晚,我当极力说服你悬崖勒马,将振兴军遣回西北,就此息事宁人。”
  “陛下好大肚怀!”嘴角轻勾,那人摇头:“然若我执迷不悟呢?”毫无预兆,眼中一抹厉光划过:“陛下在玉津园召见臣,难道不是因了彼处据步军司大营仅数里之遥,行事可多成算么?”
  “无论你信否,我将你召去玉津园,虽有以防不测之意,但只你不先挑衅,我也绝不打算与你兵戎相见!”微微蹙眉,穆昀祈言透惋惜:“彼时我确信,但你肯来,我便能说服你,然终究未想你会半途折返,我至下不解,究竟何故令你改变主意?我原以为,你我之间虽存隔阂,然到底不至此境!”
  “信任??”闻此二字,那人竟是目光露嘲,话音骤冷:“陛下此刻说信任,然彼时何以凭唐氏区区三言两语就尽信我为归云谷一案元凶?那一刻陛下对臣的信任,又往何处去了?”
  “事非那般,此是你先行挑起!”穆昀祈情急,“彼时唐氏入宫,带来尔朱宽的首级,道是其人为你所杀,我自存疑,尚还忖着宣你入宫对质,却闻你已举兵……”
  眉心一紧,邵景珩心间数念闪过,却终付一嗤:“即便入内对质,然终究尔朱宽的尸首在我宅中起出,陛下与您身侧那干忠臣良士,却还能由我辩驳么?”转头对外一声高呼:“拿进来!”
  须臾,见一兵士端一茶盏入内。接过挥退来人,邵景珩径自上前将盏置于御案上,面色阴郁:“且不论是谁先举兵,在此之前,我并未生过哪怕一丝要伤及你的念头,然陛下呢?”起手掀开盏盖,嘴角凝聚冷意:“唐氏奉给臣的这盏茶,陛下如何解说?”
  乍时的怔楞过后,穆昀祈变色起身:“唐氏出宫是我允许,然这茶绝非我授意!你四万亲军已将我团团围困,我出此举果真害你性命,自又岂能脱身?”
  将盏盖重扣于案上,邵景珩握拳:“唐氏指甲嵌毒、发中藏仞,乃是一心置我于死地,此若非张、丁二人怂恿,陛下首肯,莫说她一介弱女子能否存此胆色,便说其间竟还能自由出入宫禁,岂非笑话?”
  穆昀祈无奈:“唐氏认定你是她杀父仇人,蛰伏至今只欲报仇,为达目的竟能委身青楼、甘坠泥沼,却还有何事不能为?再说携毒藏仞,你也长时出入宫禁,何曾见过无端须严查指甲发髻的?此岂非欲加之罪??”
  认定他强词夺理,那人拂袖,逼人咄咄:“就算且置此于侧不言,那宋衍呢?陛下还莫告诉我,宋老相公在外一应所为,皆与陛下无干!”
  “宋衍?”穆昀祈大为莫名:“他与此事何干?”
  问者眉梢抖落轻蔑:“宋衍不惜玉石俱焚,也要将我三叔驱赶出京,为陛下堪称肝脑涂地,忠君之心实是可鉴日月!而此,绝非他为陛下所做的唯一之事罢?”
  闭目略稳心神,穆昀祈缓缓坐回,面色冷凝:“他是大熙之臣,自应分朕之忧,这有何不对么?”
  “这么说,陛下是承认宋衍所为,皆是受陛下授意了?”转开目光,言者盯着那盏清茶:“唐氏已亲口承认是受宋衍驱使行事,则这般,”两根长指一叩盏壁,“终究是谁要取臣的性命呢?”
  “唐氏受宋衍……”穆昀祈似费了片刻才领会他言下之意,当即愤而拍案:“一派胡言!若是那般,我又何必三番五次提醒你提防此女?”
  “陛下不这般,唐黛云如何能轻易得我信任?”邵景珩复露嘲色:“且说宋衍好手段,大到生平往事,小到一言一止、甚是一件器物,皆是苦费心机巧为设计,终究是为将这枚致命棋子安置到我身侧!”看彼者欲辩驳,转身背手:“自然了,宋衍只是受陛下之意要铲除我邵氏,至于如何行计,倒也不定然须一一清楚回禀,遂若此事,陛下先前不知情也不足怪,只宋衍玉石俱焚,不惜晚节豁出一身助陛下将我三叔罢职外遣,自也落个告老离京的下场,则陛下还莫告诉我,宋老相公已然糊涂至想不起临行要将苦心所布之局与主上细做交待!”
  “铲除你邵氏……”他一番话未尽,穆昀祈却早失神,只知呆自呢喃。好一阵,惘色渐去,闭目轻声:“你是如此以为的?”
  “不然呢?”那人口气转厉:“当初邵氏一女子便险些颠覆穆氏江山,如今明患虽除,隐忧犹在,陛下却还能容掌重权的邵氏一族安存于世?”
  “这般说,”穆昀祈缓缓抬眸,“无论我说什么,皆是无用了?你已认定这一应事,皆是我布局?”看彼者不言,一抹冷绝笑意自唇边溢生:“如此,便无须多言了,你只说今日之事,欲如何了结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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