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置可否,郭偕恬淡:“孰人所言无关紧要,只要言之在理,便值得取鉴,你说呢?”
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意味被冷漠取代,荀渺终也学会了不动声色:“此言甚是,郭兄一番肺腑之言,荀某自会谨记,并好生取鉴。”言罢乏倦般闭眼,“今日无端与兄添烦,难为过意,天色已晚,郭兄便莫在此耽搁了,早些回罢。”
当说的已说罢,郭偕自也无意多留,依言告辞。一出门,喜福便兴冲冲迎上,紧随他出了小院,送出一段仍不肯回头,郭偕几回驱赶无用,只得蹲下摸摸那颗固执的狗头:“回去罢,他胆小又不耐寂寞,实少不得你在侧。”言罢起身,甩手将两块肉干远远扔出,又作势回走几步,黑狗见状放心扑向肉干,一通嚼罢回头,夕阳依旧,却已不见那个人影,叫了几声无回应,只得耷拉着尾巴慢慢走回那个熟悉而寂寥的小院……
荀渺所受虽是小伤,痊愈却也历了小半月。就此间,邵忱业执剑伤人一案经了开平府上禀,已引满朝哗然,天子震怒,下旨彻问案情,这便牵出了宋、邵二人争夺女伎的前情,邵忱业执剑伤人已触犯律法,自当领罪无疑,但宋衍两朝元老,轻浮失厚、无视礼法,夺人已聘之女,且言出不信,败德辱行,因此亦遭台谏弹劾。
数日后,此案终断:宋、邵二人身居高位,却恣睢轻妄,无视礼法国规,败坏体统,因此悉遭降罪,宋衍黜为镇安军节度使,出判许州;邵忱业触犯国法,意欲行凶,虽刺杀宋衍不成,却也误伤了秘书丞荀渺,本当下狱论罪,然念在邵氏几代忠贤、为国建功之因,况且其人年事已高,便免去刑狱之苦,罢官为民,令迁居邓州以养终老。
事实俱明,二人无话可说,倒是宋衍以年老体衰为由,上疏致仕,得许,即迁郑州养老。
正是六月中,一清早,晨风已带燥气。
荀渺坐在车中依旧觉热,不时撩帘外望,看去焦急。
“你莫心急,这才卯时,宋老相公上了年纪,又喜夜饮,当是不得这般早启程。”与他对坐的郭俭倒是悠悠然。
昨夜才听闻今日宋衍将启程离京,即便只有两顿酒筵的交情,荀渺与郭俭仍决意一送。
荀渺才放下车帘,耳中便闻一阵似有还无的“呱呱”声,似鹅叫。心起好奇,撩帘循声,见数辆马车迎面而来。心念一动,忙下车上前,问下果是宋家的车队。
当下通禀了,宋衍便命将二人引到车前,见礼寒暄,老者邀他上车共行一段,二人自无不从。
一时闲话,又说到先时的赌局,宋衍捋须:“赌了这数回,尔等可有心得?”
郭俭诚恳:“吾等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今后还须好生磨炼。”
荀渺略见迟疑,片刻,才缓缓:“经此数回,无论天意如是,还是技艺生疏,吾等局局皆输,实可谓一败涂地!遂吾自忖,终还以为寻常人等并不宜沉溺赌博,一则玩物丧志,二来莫看当下只是几文几十文的小赌,但日积月累,却也可观,且说一旦沉溺其中失了常心,有朝一日难免赔尽身家!虽说人当适时取乐,然诚如相公所言,世间乐事何止千百,全不必取此一桩。”
老者尽露欣慰:“汝总算开窍了,看来那百文钱未尝白失啊!”看郭俭尚茫然,便苦心作劝:“老朽嗜赌,却从未说此是好事,只生性这般,欲戒不能而已。博弈之事,实则何来定数?世人做赌,乃是十赌九输,多是乐而生悲。遂人可行乐,却万不可纵逸!老朽即便嗜赌成性,却素来是小赌随性,大赌能免则免,实是免不得,也绝不做无备之争,乃是极尽了人事,方可听天命啊!”
闻此言,荀渺似有所悟,思量片刻,竟是躬身一揖谢过老者,自称受教。
言语间,耳边鹅声呱呱不止,二人愈来愈难掩好奇。宋衍见下会意,笑而释疑:“老朽前时方与人做赌赢了数十只斗鹅,当下要离京,却是弃之不忍,遂索性一并带走,以供来日斗玩。”
一番话毕,前方已见城门。千里送客,终有一别。城门前,二人下车,立于道边目送车马驶离,终是得见那“呱呱”不止的喧哗声来源:一二十只膘肥体壮的斗鹅,被置于平板车上的大笼中,争相引吭高歌!
这一路,车声辚辚,鹅声呱呱,倒也相映成趣,引诸多路人侧目。
车行渐远,鹅声飘渺,郭俭一扶额,似无心出了句:“近时听闻官家将养在玉津园的几十只斗鹅处置去了,原还以为要置于我铺中寄卖……”停顿片刻,浅声一叹:“看来官家的赌技,也未见长啊……”
荀渺心下正有所思,听闻“官家”二字,才抬头,一时有口无心:“此却未必,官家既师承宋相公,自有其过人处!”言罢听郭俭在侧“咦”了声,显是诧异,才意识到失言,忙拉着他往回走,一面转言其他。
与此同时。
远处的宫城上,被他论及之人静自而立,亦遥送离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穆昀祈无须回头,便知是赵虞德。
唱了个喏,赵虞德回禀:“宋相公一早启程离京,臣已派出精干护卫随行。”
穆昀祈点点头,心中安适几分:虽说事已至此,再对宋衍下手已是徒然,然终究谨慎为上,做些防范总不错。转身踱两步,问:“邵忱业是昨日离京的么,彼时可见异常?”
赵虞德回是,且道:“昨日邵忱业携了家小出京,并未见邵殿帅相送,且说这些时日邵忱业虽见懊恼、喜怒无常,但未出何异举,邵殿帅府中亦一如既往宁静。”
抚抚额角,穆昀祈困惑:不知为何,总觉此事成得太过轻易,他则不言,前事出后,邵景珩前来,只道替邵忱业谢罪,却丝毫不曾替之求一分情面,此未免有悖常情。且说丁知白通敌,多是遭人设局诬陷,当下来看,设局者目的当是为令邵忱业独掌枢密,然此计成不足一月,邵忱业便遭黜放,若幕后之人果是邵景珩,他却如何能这般自若,似同无事?
似看透他心思,赵虞德趁隙进奏:“尔朱宽一案,臣这些时日几度提审胡人信使,终又发觉疑点。那胡人前后言辞不一,道来随尔朱宽奔逃在外这些时日的所历,也是漏洞百出,由此臣推测,他或并不熟知尔朱宽其人,甚至,可能并非尔朱宽麾下之人!”
穆昀祈一时不置可否。来回踱步半晌,眉心深锁:“若丁知白果真是被诬陷,则令邵忱业掌枢密区区这一月,究竟有何利处呢?”
赵虞德迷惘不能答。
沉寂片刻,穆昀祈忽而回头厉声:“速令丁知白赶往枢密院,将这一月来经邵忱业之手定夺过的政务军务,无论巨细,一一彻查,看可有不妥!”
凡事皆有万一,而穆昀祈着实希望,此回这“万一”,是他无端臆测,闲来多心而已,否则,恐就大事不妙了……
第七十四章
正是中伏,晴热天气,外间的蝉声一早便未停过,经久喧喧,响遏行云,与人凭添一分烦躁意。
下了朝,穆昀祈在垂拱殿与参知政事张仲越详议北朝近况,好在暂无坏讯,楚、齐二王两头对峙局面依旧;猷主求子心切,半年来又新纳嫔妃多人,可惜喜讯未至,身体却继败坏,近时再卧病,或是不甚好。穆昀祈闻此忧心:眼下他朝中隐患重重,若猷国此刻生变,还恐北顾不能。
张仲越深知主忧,当下宽慰:“如今邵忱业遭罢,邵党群龙无首,且说丁知白也已重返枢密,可为陛下分忧,至于邵景珩那两万亲军,固然是一患,然京中驻守禁军不下十万,他区区两万人,即便兵强马壮,毕竟寡不敌众,自不敢轻举妄动。因此陛下不必过分忧心,大可因势利导,从长计议。”
尔朱宽私信向丁知白求救一事张仲越尚不知情,遂也如外一般,果真以为丁知白这些时日是卧病家中,穆昀祈遂也不怪他不体己忧。倒是说到丁知白,前因未明,便由之重掌枢密,也不知是智举还是愚行,不过常话道“疑人不使,使人不疑”,大势如前,穆昀祈也无从犹豫,只得冒此一险:使之不疑了。
正忖着,便闻黄门来禀:丁知白求见。
其人此来,是为复命,穆昀祈自令宣进。当下闻其入禀:“这几日臣已将之前一月经邵忱业之手所过军政事物一一复查,发现有一事颇蹊跷,便是本月值禁军更戊,西北却上奏称本应调防入京的飞猛军为肃清羌胡余部长时征战在外,乃定疆主力,不宜调防,二来飞猛军人数少缺,尚未及补足,既与册载不符,调防便有悖戊法,遂请另以振兴军替之!”
此事穆昀祈与张仲越皆也知悉,西北所陈之情,听来合理,遂不知疑点何在。
丁知白见状也不意外:边疆军情,但细致到人数、职守等,莫说他等高坐庙堂不为具知,便是西北一干文臣守官,未历征战、不曾亲下沙场点过兵,多亦心中无数、一团含混。遂只得耐心解释:
“臣虽已离开西北多时,然于边关军事尚有所知。飞猛、振兴二军同属殿前司,不过一老一新。飞猛军立番于太宗朝,以骁勇闻名,抵御外敌,功不可没!而虽说近年北境不安,飞猛军长时征战,时有折损,人数偶有短缺不假,然更戊是定期,数月前便有调令预发,且说时下又非兵戈大动,何以不能及时补备入京,着实发人深思!再者,西北陈情道飞猛军人数与册载不符,入京不合戊法,然须知我朝戊法有定,驻边禁军,若非天子亲募之师,则立番五载后方可更戊!振兴军本是厢军,北伐羌胡时伤亡甚重,遂一路征召边民与流寇入伍,并招安胡部精勇为用,如此反倒所向披靡、势不可挡,为定胡立下汗马功劳,只因人数不足,北定班师后仍作厢军编,至四年前才升禁军,换而言之,振兴军立番并不足五载,则令之代替飞猛军更戊岂非同样不合法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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