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口渴,欲寻处歇息饮茶。”穆昀祈冷眼回对。
夜风裹挟暗香袭面,传自酒楼的歌声飘渺,却令人厌烦。
那人抬手一指:“前方就到郭家脂粉铺了,外间饮食万一不洁,还是去铺中小歇,也好探探穆大娘子。”
悭悋至此,令人不齿!穆昀祈气急却无奈,此刻实是:达时何知落魄苦?千金散尽悔当初!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只得由他拉着往脂粉铺去。
时辰已不早,铺中却还有人。
“后街珠子铺周掌柜家后院空着,周家夫妇待人热心,且说离得近也好照应,便荐他往彼处暂居罢。”金芙的声音。
背身向外者赞同:“如此甚好,然切记不可令他知晓此是我与汝等商议定的,否则他或不愿领受……”或看对面人面色有异,郭偕止言转身,见来人自还一怔,忙作礼。
穆昀祈进了这门自不能将烦绪挂脸上,只得勉强松松嘴角,与众人寒暄。少顷茶来,坐下啜了口,嘴角顿返苦笑:“那唤‘满儿’的小婢还在罢?”
几人怔楞,倒是金芙一听会意,笑回:“茶味淡了罢?小婢近时始学烹茶,技艺未精,官家见谅。”
众人皆笑。
郭俭忖了忖,另生主意:“说来阿渺若是搬到后街,彼时独居饮食不便,不妨令阿满得空常去照料。”
“荀渺要搬离?”穆昀祈闻之诧异,看向郭偕:“上回他欲求外任,此隙又要搬离,却知是出了何事?”
郭偕坦然:“据臣所知,荀渺一向有求外任之意,不过为历练计,至于搬离臣家中,或是借居日久,他本腼腆,总觉欠臣情分,难为过意而已。”言罢向郭俭夫妇:“朝官皆有随从衣粮,他独居亦可自雇小厮随从,因此倒不必忧心衣食之事。”
郭俭苦笑:“阿渺脾性如何汝却不知?即便有那闲钱,他却能随意花销?”
倒也在理,郭偕只得改口:“那便见势再言罢,彼时若果真如你所见,便烦劳毕婆得闲前往替之张罗,满儿才来,去了恐添乱。”
郭俭自应。
寒暄一阵,已至二更,邵景珩催促归返,穆昀祈显不乐意,然架不住众人劝说,只得屈从。
一路无事。
跨入西院门,穆昀祈顾不得歇口气便到处找猫扬言要回宫,然而通往前院的门未关,此处无影,补丁自是去前边寻不争了,一猫一狗此刻也不知何处逍遥。夜半三更一场空忙,穆昀祈难免颓丧。
“陛下乏了罢,进来饮盏茶歇歇。”窗前闲坐之人悠然点茶之余,好言奉劝。
身疲体乏,穆昀祈只得暂咽这口气,闷闷入内。
饮下一盏温茶,心气稍平,穆昀祈闭目倚进椅中似养神。
“夜深,陛下还不歇么?”盏声落下,人声轻起。
穆昀祈鼻中一哼:“房钱尚未付清,岂敢多留?”
“戏言而已,官家却当真?”彼者轻言慢语。
这般轻巧,索性受辱的不是他!穆昀祈心下腹诽,却懒出言。
那人继续:“坊间烟花地,陛下不宜久留,且说那锦纯年岁不大,却存心机,我不欲见你招惹是非而已。”
穆昀祈睁眼:“纵然招惹是非,又与你何干?”
新斟盏茶奉上,邵景珩并未理会这等毫无成算的挑衅:“不早了,陛下再饮盏茶,早些歇息。”
然而不知此话又如何开罪了官家,见之拂袖:“自小你就这般,说好些是因循守礼,说坏就是刻板无趣!”投去的目光三分不甘、七分郁恼:“你就不能偶也恣意一回,有话直言?但说你彼时为何砸烂那玉钗,仅是厌恶那女子的轻薄之举,还是因……”
“臣不喜陛下近女色!”打断他,言者终是收起一脸薄云淡日的闲定,眸露几许无奈意,“我不愿直说,乃知依陛下脾性,今后但有不如意,恐便会以戳我软处为乐罢?”起身近前,撩起其人垂在额前的几绺发丝:“臣非圣人,不善隐忍,果真一再受激,还怕有一日因忍不得而伤及无辜!”
目光相触,穆昀祈笑得无忌惮:“然我却果真想瞧瞧,景珩怒起之状呢。”清眸一转,笑意转邪:“说来万一有一日,我果真触怒了你,你会如何?”
“臣倒不希望有那一日。”那人似叹,一双漆黑的深眸定住任面前人探索:“陛下顽劣时,实也与孩童无异。对顽童,自是打骂皆不宜,遂只得小惩大诫,譬如关上两日吓一吓,或也就顺服了。”
“然朕并非黄口小童。”转到床沿坐下,穆昀祈解下腰带扔一侧,一抖眉梢:“自不会任人恐吓捏拿!”言才落,恍见头顶暗影下行,下一刻,脊背已贴床。
四目相对,温热的气息互相交染。
那双漆黑的眸中一闪而现丝悍意:“那便试试。”
窗棂轻响,外间风大了。虫声渐隐,唯恐夜雨。
嗟乎,本是良夜,奈何摧残。
第七十二章
天已将暮,雨云未开,远近楼台皆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雨幕中,耳边淅沥声不绝。
由小巷穿出,往前是沿街那一排民宅的后院,毗邻者十来户,一线整齐排列。于初来者而言,每家的后门看去大同小异,实难区分。将伞往上抬了抬,荀渺放缓脚步,暗自数着道边的门数,至第五扇前停下,取出钥匙开锁,快步入内。
小院不算宽敞,好在整洁。东西相对两间小屋,西边是厨间,东边大些的便是荀渺日常起居处。屋中略乱,因搬来才几日,未及好生拾掇,不过明日旬休,可趁隙收拾一番。
进屋换了身衣裳,荀渺心绪暗落:这雨已连下三日,也不知明日可能停,箱子里的书都已发潮,再不晾晒还恐上霉……正乱忖,忽听外间狗吠,胸中一股无名火起,从窗中探头便骂:“吾尚还未吃呢,你急什么?”
吠声戛止,檐下的黑狗双耳一耷拉,丧气蔫蔫趴到窗下舔毛。
撑伞往厨间走去,耳中听着黑狗随在后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荀渺终又不忍:喜福跟着自己,着实也是委屈,成日被关在这巴掌大的院中,虽说不至饿肚子,然终究餐餐不过些残羹冷炙,与当日在郭家的景况不可同日而语。
一说到郭家……满腹的酸楚苦辣便似倒灌的泔水教煮沸般翻腾不止!
郭偕朝秦暮楚,一朝生了贰心便对自己弃如敝帚,听闻自己要搬离竟丝毫不加劝阻(更莫说喜福了),可见当日所谓“真心”不过是信口雌黄而已,实则其人不过一无情无信之登徒子!
“咚咚”,院门被叩响两下,一人之声在外高唤“阿渺!”。
是郭俭。荀渺转身去开门,心下却怀愧:搬来这几日,实是多得郭俭夫妇帮衬才得安顿,心下自感激,只长时受人恩惠却无以图报,又令他难安。想来也是两相矛盾:一则独居寂寥,日子难打发,便盼他常来,一道吃酒闲叙,好解些惆怅;然长时这般又怕过分扰人,况且郭俭来时素不空手,不是携酒便是带食,令人难为过意。
今日也不例外:开门便见来人一手撑伞,一手提了个包袱。
“这两日雨水颇勤,金芙怕你衣裳不够换,遂请丰大娘子将你那三件夏衣赶制出来,我取回便送来了。”郭俭一面进门,一面解释。
接过包袱鼻头一酸,荀渺一时竟难出言,只默默闷头在前引路,进屋才勉强掩去眸中的水光,向彼者道谢。
郭俭自不上心:“举手之劳,何足言谢?且说大哥一再叮嘱要多帮衬你……”
“会卿?”荀渺虽是手中正忙,听那二字却即刻抬头:“他令你照护我?”
郭俭急掩嘴,心思一转,道:“实是我娘一再叮嘱要好生照料你,大哥来代为传话。”
贺大娘子……荀渺心头又是一触动——同床共衾大半载,竟不如牌桌共戏三五回!早知这般,当日便少截她两胡又何妨?终得皆大欢喜,也算报大娘子素来关切之恩!好过至诚至真、诚惶诚恐,甚是自轻自贱,只为一心对一人,孰料到头来只得一句“传话” 望“帮衬”,却能不寒心?
低头继续手头事,心潮几起几浮间,难免又轻看自己一回:但那人尚存一分良知,却会听任自己搬离?更莫言到此这几日,他连一面都未露过,可见薄情之甚!因是到底,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作茧自缚,才教人轻鄙了去!
眼角的湿意才去,喉头又发哽,一时沉默,只听郭俭随处说道。
坐了一阵,天黑下来,郭俭起身告辞。荀渺正为待客不周而烦恼,自拦下他:“天色已晚,二哥若无事,不妨与我一道外出饮上两杯。”
郭俭婉拒:“你初来乍到,还是打点家务为先,吃酒何时皆可。且说酒楼花费过高,下回我自买了酒食来,你我家中对饮也是一样。”
此是不愿烦他破费!荀渺心知,无谓一笑:“二哥无须为我忧心,我如今薄有积蓄,足够花销。且说人生在世,纵然积些薄财,一意纵侈虽不可取,然偶尔行乐总不为过,否则似我这等碌碌之辈,即便穷尽一生积累万贯家财,却又何益?”
乍听此言也在理,且看彼者心诚,郭俭便也未再推却。
这般说定,荀渺令郭俭先坐,自去厨间取出昨日的冷饭残羹将喜福喂了,即携客出门。二人一路到了金梁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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