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二人争执不下,一人坚持讨要一人誓不归还,着实成难。
还是郭俭灵机一动:“二位既心意坚定,无肯动摇,便不如请天意裁决!当即赌上一局,胜者如愿,败者任命,就今后互不相扰,二位相公意下如何?”
宋衍拍案:“好,依你此言!”
邵忱业却有几分犹豫,然苦无他法,加之众人劝说,只得勉为其难依从。
午后日光正烈,外间虫声不绝,众人一商议,决议赌虫。为公平计,宋衍不能用府上蓄养的蟋蟀,而是命小厮由庭中当场捉取。忙碌半日,得虫六只,一一扣入碗下,由二人随意择取,各选三虫。赌时每局出一虫,三局两胜,童叟无欺!
当下一局首开,苦战一刻钟之久才见分晓,宋衍惜败。继开第二局,此回两虫本是强弱分明,片刻邵忱业的黄壳小虫便被咬断一腿,奄奄一息,完败无话。第三局,众人屏息聚拢,拭目以待。
宋衍的青背蟋蟀体型稍占上风,但邵忱业的赤头小虫更灵活,几个回合下来,赤头便将青背斗弄急躁,后者屡屡前冲扑空,眼看体力不支,赤头却趁势发力,几回偷袭得逞,青背被咬掉半截腿,退到一隅负隅顽抗。
眼见胜负已在须臾间,邵忱业已露得意之笑,孰料此时宋衍手一松,端着的酒杯应声而落,竟砸到赤头身上,未待众人回神,青背便反扑过去,对着伤势不明而暂呆怔的赤头一通猛咬。眨眼之间,局势颠覆,胜负分晓。
捋须大笑,宋衍朗声:“三局两胜,老朽侥幸得天意眷顾,这便承让了!”无视邵忱业铁青的面色,“邵相公既来了,不妨留下浅酌两杯,老朽唤出琼芳舞上一曲,也算不失待客之道。”
火上浇油!邵忱业不堪受辱,当即破口:“众目睽睽,老儿无信!我本敬你两朝元老、天子之师,遂让你三分,孰料汝竟得寸进尺,出尔反尔,老而败德,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大庭广众,邵某言出在此,即便强抢,也要将崔、乔二女讨回,否则誓不罢休!”
他既无礼,宋衍岂能忍让?亦骂回:“区区贼奴,也敢当老朽口出狂言?”转身入内竟是取了柄剑出来,一面骂“逆贼受死!”,一面向邵忱业砍去,被众人拦下,老儿尚不甘,对着退避门前之人将剑投出,好在邵忱业还算机警,闪身躲过,剑应声落地,他想都未想竟捡起之反向老儿冲杀来!
即便已被怒意冲昏头,宋衍却还知顾身惜命,转身向内奔逃。邵忱业紧追不舍,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内室。一众人醒悟过来自也赶去,便见二人正绕桌转圈,宋衍得隙,转身迈开几步去取挂在墙上的另一剑,然而剑才抽出,便听“嘶”一声,竟是外袍后背处已被邵忱业挥来的剑削开!
众人赶上前将二人隔开,荀渺与郭俭拉着邵忱业往门外退,孰料其人看去清癯,力气却不小,好一通挣扎,至死不扔手中的凶器,二人费尽气力才将之拉到门前,此刻有家丁赶来助阵,合力拉住邵忱业。荀渺空下手才欲喘口气,晃眼却见剑影一闪,当即肋下一凉,继是一阵剧痛袭来!
额冒冷汗,荀渺咬牙下看,只见肋下一片红晕已在衣上染开。
眼前时清时糊,耳边郭俭的声音叫着请大夫,另有人声喧杂,道什么“有人执剑行凶,速报开平府”云云。
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荀渺恍惚间固生一念:若他今日遭此不测而死,不知郭偕可会为先前之举而懊悔落泪?
第七十三章
各种声响逐渐隐没,荀渺坠入那个许久未历的梦境。
陡峭的悬崖上,抱着棵斜生出来的老树往上攀,然肋下传来的阵阵锐痛却令他力不从心,正不济,头顶忽伸来一手,心头一喜,忙握住之,岂料下一刻却觉周身一轻——竟已坠落!再看手中握着的,竟分明是一截朽木!绝望下仰头高呼,却见崖上一人独立,即便周遭景物皆模糊,唯独那张脸面犹然清晰——
“郭偕!”情急欲喊,却未发出声音,倒是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
“阿渺,你醒了!”耳边人声欣喜,荀渺的目光教梦中那张脸全然占据,只不过两张脸上的神色大相径庭。
张张嘴,却只发出极轻的一声“嗯”,肋下痛楚又传来,提醒他先前所历之事。暗叹一气,小心抬手指指肋下:这一伤,不知要命否?
郭俭会意,贴近细声:“邵相公那一剑是误伤,仅划破了些皮,未伤及腑脏,大夫已说无碍,将养十天八日也就痊愈了,你不必忧心。”
轻伤!荀渺长舒一气,却牵起肋下又一阵痛楚,顿时生惑,勉力问出声:“既是小伤,我却何至晕厥?”
“那是因……”挠挠头,郭俭似有几分难言。
“你是见血受惊,以致晕厥。”
这声音——
抬头,果见一张与面前那脸毫无二致的面庞,只是少了暖意与殷勤——那种淡漠,与梦中如出一辙!
只此一瞬,心潮起伏,乍暖还寒。张口欲言,却觉喉中干涩,一咳嗽肋下愈痛。
看他皱眉,郭俭便心慌,急跑去倒茶,却被凳子一绊,险将才拿上手的杯子甩飞。站稳抬头,又被对面直投来的两束冷光激得一个哆嗦,就此瞬间,手中便一空——杯子已被夺走。
“端好!”那人斟了大半杯温茶递与他。
郭俭照做,便见其人大步走近床榻,小心将伤者扶起靠在床头,回头见他还呆立原处,眉梢一抖,眸中便有怒意闪现。郭俭好在机警,不待他开口,忙将茶送去。
饮下几口温茶,荀渺自觉好些,清清喉咙:“郭兄公务繁忙,荀某区区小伤,怎敢劳动阁下在此耽搁?”
当着郭俭的面,郭偕几分难堪。
所幸郭俭并无察觉:他二人之事郭俭并无所知,遂一时还以为荀渺是为惊动了兄长而难为过意,忙道:“彼时你晕厥,伤势未明,我一时惊慌,生怕独自难以应对,才寻来大哥好为商议。但你现下既无事,自皆大欢喜。”
原是伤势被误传,才令其人不得已现身!荀渺愈发怅然。
“天色不早,我且在此照应片刻,你回去请毕婆前来操持晚膳。”郭偕回身吩咐。
郭俭自不敢有异议,当即出门。
“今日宋府之事,你如何看?”
倏然被问,荀渺看着已坐到床沿之人,目光茫然不解其意。
郭偕只得提醒:“邵忱业执剑在宋府伤人,此事已闹至开平府,不论事出何因,想必其人都难免受惩,然此距他掌枢密才区区一月不到,你以为,此会是巧合?”
瞠目半晌,荀渺满腹疑窦:即便当初情谊尚笃时,其人也鲜少与自己论及朝政,更莫论此等寻常人皆讳莫如深之事,今日却怎……不过话说回来,经此一提,荀渺着实觉此蹊跷。
纵然不提宋衍是否如外所传那般糊涂蛮横,只说今日的一应行止,实有失君子风范!只彼时荀渺未尝深思,以为是酒醉所致,当下回忖,才品出玄机——其人彼时,难不成是存心激怒邵忱业?
心意如是,却不知郭偕何故挑起此话,依常情看,或还欲借题对自己横加说教,荀渺自不乐意,遂鼻中一哼,含糊其辞:“是巧合如何,不是又如何?”
知他刻意轻慢,郭偕倒也不恼,只正色:“此事既出,你以为邵党会善罢甘休?邵忱业果真遭降罪,他身后之人必要有所举动!眼看一场恶斗迫在眉睫,你已卷入引战之争,却还能安然如是,全不知自危?”
心头一震,荀渺咬唇踌躇片刻,终还以为其人言过其实:“事既已出,自危又能如何?吾区区七品秘书监,素来安分,不牵涉朝堂纷争,且说今日之事我是无意卷入,又是受害者,何足受牵连?”
“从未卷入朝堂纷争?”郭偕面上闪过一丝明显的嘲意,“小报之事如何说?”
面色一凛,荀渺猛抬头:“你究竟是何意?”
暗叹一气,郭偕只得与他细说利害:“事至当下,邵党为挽回败局,或还穷究前事,小报一事万一败露,你便身陷危境!再则,即便你是无意被卷入今日之事,却促成了邵忱业伤人之实,如此你却还以为可置身事外?”稍顿,言出恳切:“我今日前来,是欲劝你一句,尽快求外任离京,以避凶险!”
短时内,荀渺心思已是几个急转,回过味来知他所言非虚,自也心惊,却又不甘:“言及小报,难道忘了你也参与其中?况且你领步军司本就为邵党所忌惮,如今只劝我走,却未想与自留条后路?”
似早知他会出此问,郭偕坦然:“你无须生疑,我当日与你说自亦欲求外任并非虚言,只后历了一番不测,加之受人劝说,才改主意。此中缘故,一则人皆有志,你一心求外任,是为前程计,我非圣贤,自也不能免俗,想我今日之权位,算得以毕生功勋换取,轻易舍弃着实不甘;二来,我屡次遇险却无碍,乃因得上庇护,这般,却还存何畏惧?邵党作祟,却是强弩之末,换而言之,此还正是我建功之机!”
出尔反尔,竟是为功名计?此言可信?荀渺沉吟片刻,冷冷一哂:“那对你加以指点,令你茅塞顿开之人,莫不是嘉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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